看完短篇小说集《朝颜》的译者楼适夷先生作的后记,合上书的那一瞬间,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的泪珠,就那么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落泪,不是因为伤心难过,而是共鸣、懂得。
书名《朝颜》,书封上的图是写意牵牛花,牵牛花又叫朝颜花,它们喜欢在无人的角落,努力攀爬,会在某个清晨,绽放美丽容颜,沁人心脾,从清晨霞光满天到傍晚暮色沉沉,虽朝开夕谢,易碎易逝,但朝颜却已入人心,悄然留下一抹温暖感动和靓丽风姿。
从《到网走去》,心绪便开始起伏悸动。小说里描写的妇女,只是跟作者在火车车厢偶然相遇,才二十六七岁就已经脸色发白,头发稀薄,手里挽一个背上背一个,带着行李,独自带两个孩子乘坐五六天火车去往一个非常偏僻的小地方。
因为丈夫饮酒过度,大的孩子出生时鼻子耳朵就有毛病,头脑也不大好,晒太阳还会头疼,这一路上,妇女照顾两个一会要吃一会要上厕所一会又无端哭闹的孩子,看着就让人心酸。
人类本能的同情心,不由得替这位母亲往后辛苦的日子忧心。
生活的艰辛,有时候除了人为还有大环境的影响。《到网走去》写于1908年,那是明治维新后的日本,也是日俄战争结束后的第三年,日本跻身世界强国之列,但军国主义却不可避免地给人民带来了痛苦和灾难。
这样琐屑的小见闻,一般人下车后便会抛到脑后,化为虚空。但志贺直哉,却用他敏锐的观察力,澈透的写实精神,朴素而精练的文笔,写出了妇女婚前、刚结婚时的娇贵气派和婚后生活的艰难窘迫。
能把平凡的小事写好,写得深入人心,需要作家有出众的才华,对人性有深邃的观察力,对世俗生活有惊人的敏感度和热情,对善恶有强烈的扬善憎恶之情,志贺直哉(1883—1971)便是这样一位从自我经验中取材,不断探索寻求写作上的创新形式,有自己独特文体和艺术风格的作家,他是日本现代文学流派白桦派的代表作家,被誉为“日本小说之神”。
白桦派,肯定积极的人性,主张尊重个性,发挥人的意志的作用,提倡人道主义和理想主义,他们呼唤着光明和希望,对未来充满向往之情。
志贺直哉是一位出色的现实主义作家,他对人生的态度是乐观明朗的。他的大部分作品都取之于亲身的经历、见闻、接触和感受,他出生于富裕的官宦家庭,但视野却更多地停留在普通平凡人的现实命运上,他不虚饰,也不夸张,也不掺杂社会杂质,就只深刻且细致入微地描写身边琐事,激起波澜,引发读者去思考,去感触。
他是一位稀产的大家,夏目漱石曾评价他道:“不是有自信的作品就不发表。”
郁达夫也说:“他的作品很少,但文字精练绝伦;在日本文坛上所占的地位,大可以比得上中国的鲁迅。”
我那落下来的泪,一是被《到网处去》牵扯,二是被译者楼适夷先生在后记中说的话感动,看《篝火》时,疑惑译者为何要将作者这篇轻松平缓舒适却没有什么情节起伏的小品文也编进《朝颜》里,毕竟志贺直哉这样的大家,好作品虽少,却肯定也还有比《篝火》更为精彩的短篇。
现代作家、翻译家楼适夷先生是这样说的:“《篝火》,表现了作者闲适的东方情调……万事一张一弛,人也总不能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一日二十四小时都过着剑拔弩张的生活,有‘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的陶渊明,也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
为了生活,不知有多少人每天都在剑拔弩张的生活着,日复一日,没有尽头,一张一弛,悠然闲适,仿佛从来不曾拥有过。而我就是这不知多少人中的一员,跟时间赛跑,和疲惫作斗争,想到的都想抓住,稍微松弛便有负罪感,日久天长,身心俱疲。
楼先生话,惊醒了忙碌中的我,原来偶尔慢下来,放松心神,感受闲适惬意,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小院里,一杯茶,一本书,微风拂面,鸟语花香,也是人生。
《朝颜》里的每篇小说,都在细说生活。《牵牛花》,“我”种牵牛花,帮孩子准备压花材料,观察小昆虫飞虻,不忍友人用猎枪打野勃鸽,养小兔子,养鸟,放生……
生活和文字,清新自然,不由得让人心生惬意,忘却烦恼。
《次郎》里的次郎,极顽皮,让父母头疼,在作者眼中,却是很有趣的孩子。
《蜻蜓》,炎夏,院里的花儿热得垂下了头,蜻蜓却不怕热,它们的生命始于夏,却熬不过秋,虽短促,却能欢欢喜喜享受在阳光中展翅飞舞的乐趣。
《壁虎》中的“我”,与爬进屋掉到席子上的壁虎作斗争。小小的壁虎自然无法与人力相抗,伤痕累累却能顽强逃脱继续存活,让人心生怜悯和敬佩。
每篇小说,读起来都心生涟漪,思绪万千,《秋风》更是让人感慨,平凡生活的幸福,有些人总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总是在退无可退时,才知道曾经亲手推开的人,对自己有多重要。
《真鹤》里,孩子都想在妈妈面前做最真实的自己。妈妈们的包容心,浸润着慢慢长的孩子。“他”把自己最为怜惜的海军帽,摘下来戴在哭闹的弟弟头上。时间能淡化一切,曾经最为珍贵的,有可能会变得无足轻重,所以大可不必过于执拗,用轻松、开放的心态活在当下就好。
志贺直哉的小说,文字优美,篇幅简短,描写细腻,格调清沧,对话生动,叙事高度凝练紧凑,情节严密起伏,常常被后来的文学家当作小说创作的范本来学习,是实至名归的写实主义大家。
杨绛先生曾说:“生活无非是一半烟火,一半清欢,一半争取幸福,一半随缘人生。”
柴米油盐酱醋茶,不仅仅是琐碎,还藏着温暖和感动。
岁月匆忙,张弛有度,马不停蹄时,偶尔慢下来,用心感受和聆听。
一番磨炼,一场烟火岁月里的清欢,或许那隐在心灵深处的浅淡光芒,会愈发灿烂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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