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秋天了

八月最后的一天，我恋恋不舍，永远不再来的一天。这一天，我生活在YJ开发区一处美丽的楼区里。

这是我来此地后12年中的第六个家。家是什么？小鸟的家是树枝树棍铁丝线团麻袋片等等组合起来的，我的家是许多书、被褥、衣服、厨具、电脑设备等组合起来的。

小鸟搭窝需要一丢丢地捡，我搭窝需要一件件地置办，直到赤条条来世界的我，变成一大堆家什的主人。我辛辛苦苦地搬来搬去，而我自己的房子空荡荡地留在大草原上，变成灰尘的巢穴。

一时间想起了看星星，我家那里的星星曾经是世界上最好看的，曾经路灯被流氓打碎了，许多年我们黑灯瞎火地穿过夜色里的马路，但是千万别抬头。

真的，一抬头，我想告诉你，习惯了在夜晚走路，感觉好极了。周围不是漆黑一片，而是丰富层次的浅灰、浅黑、深灰与深黑。接近屋顶的那条轮廓线在和夜天衔接的时候，我能看见极其微弱的反光。接着我抬头看屋顶上的灿烂星空，星星像满锅炒豆子，被大风用铲子扒拉来扒拉去，我在夜晚常常开家门走到院子里来。这时我听得见满锅炒豆子般的星星，在遥远的天上叽里咕噜地说话呢。因为是我先说话了，我用不出声的声音问候他们：“你们好呀星星朋友！”他们快活地在天上眨眼示意，滚来滚去，变成一颗颗流星飞过夜空。

有个小姑娘在静静地仰头，因为月亮升起来，又大又圆，简直比想象中的月亮还大，它的脸庞，像是橙色美玉一轮，温温柔柔地，站在树梢上。树梢上的鸟窝里，喜鹊睡了，睡得很香，在月光下睡一睡是多么安宁啊！小姑娘彼时站在机关大院的路上，像前面说的，这是个无灯的黑色的大院，但是大院在月亮照耀下，笼罩着薄雾一样的轻纱，一切仿佛都呼吸着，包括那些坚硬的石头墙和土坯房，在月光下，一切都有了生命体，仿佛有神在唱催眠曲。

这个小姑娘就是许多年后的我，如果我是乘坐时空隧道回家探亲。如果我遥望少年看月光的我，一定会忍不住感慨万千：“你现在15岁，你往后的人生怎么过我都知道，我已经向前走了35年！你知道35年里有多少秘密吗？”“我不想知道，我希望每过一年，天上掉一朵玫瑰花，给我从窗户里扔下来，就像送礼物。”“每过的这一年你都做了什么？”“一定经历过许多好玩的奇遇记，见识过许多有趣又有学问的人。”小姑娘歪着头，两眼亮晶晶的，在说她此刻的真心话。

我不忍把后面35年的故事告诉她，也不忍心把那些磨难与不幸说出来。是的，我还是踩着时光机回到现代吧，坐在租来的沙发上，时闻外面的狗吠，我头发已经有很多白色和灰色的了，我的的确确已经中年了。我想一路狂奔回到35年前，告诉那个女孩子：“生命就是波澜起伏不定，你不知道会遇到谁，你不知道会想念谁，你不知道在哪里生病，你不知道在哪里悲痛万分，该来的，就在那一刻出现。生命是一部历险记，越是活到后来，我越是能够体会到。有时候我绝望，有时候我挣扎，有时候我大笑，有时候我入迷，有时候我痛苦，有时候我喜悦，有时候我轻松，有时候我呻吟……生命就是一条河流，你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你只能向前，把你的水波粼粼推到下一天，一天又一天地活着，直到遇到死神。”

是的，我曾经活得像一只松鼠，喜欢磕豆子；我曾经活得像只鸡，喜欢抱窝生蛋；我曾经活得像只鹤，迎风独立；我曾经活得像只野猫，东奔西走求一口饭吃；我曾经活得像只笨熊，被命运驱赶着无处可去；我曾经活得像只兔子，唯求狡兔三窟……活着活着我中年了。我的女儿开学大四，她在春天。

在8.31日最后的一天里，和秋天握手，和秋风并肩，走着走着，走到秋天的野地里，我又该去寻红叶与黄叶了，我又该去寻找最蓝净的天空，我又该会久久地沉溺于秋天的颜色，难以自拔了。

秋，抱抱！我来了，我已经秋天了。2023.8.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