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板

作者: 冷辻 | 来源:发表于2019-01-03 12:47 被阅读6次

    生活中的很多事,很多小物件都会在我的记忆中唤醒一些东西,即便是偶尔穿过耳旁的风,也会让我想起十几年前的那个夏天燥热的空气和聒噪的蝉鸣;偶尔读出的一句话也能让我顿时回到过去,我坐在床边拿着一本书,我已经记不起书的名字还有内容了,但这本书不只是代表着那一天,而是代表着我的童年,我的整个,我能成为小时候的那段美好的时光,于是,今天我看到的小黑板,便成为了时空穿梭机,一瞬间,时空错乱,我眼前浮现的是幼时的我拿着粉笔头在一块涂上了黑漆的木板上写写画画,作为一个小小的老师,对着空气中不存在的学生大声朗读着我写上去的一个个字词。

    我的室友永远不会理解,当我看到这块小黑板时,我是什么样的心情,穿越十多年时光的同一份心情,不受制于我身体的成长,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体里,让我现在一个就读于师范院校的大二学生猛然回想起自己最初的梦想——我曾经是那么的想成为一名教师。

    年幼的孩子或许对于未来两个字还没有什么过于深刻的理解,我们对于职业的了解仅仅是从书本画报上,老师,医生,律师......我们不理解这些职业的真正含义,却可以背诵出“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诗句来赞美老师。在那个不算大的教室里,老师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样子却吸引了我,我羡慕老师能“统领”我们四十多号人而泰然从容,我看着老师看着自己开会时所记录的本子对我们交代学校向我们表达的要求,没有人知道,后来的很长时间里,我拿着一个本,像我的班主任一样,似乎拥有着一屋子的学生,对着房子的空墙大谈特谈“班级记律问题”,现在想来,我当时似乎是幼稚的,但是,那个幼稚又小小的我,在我人生中这么多年来依旧闪闪发光,在别人只是为了回答老师的问题时,我已经对我的职业有了明确的认识,所以,班主任让我们每一个人说出自己的理想时,我毫不犹豫地,声音洪亮地告诉我的老师,我要成为一名语文老师,

    这份坚持明显而充满期待,我在家里如愿成为了一名老师,我对着空气讲课,对着我并不存在的一班学生强调字词的读音,我的姥姥看见了,我的姥爷也看见了,于是,我不再是“光杆司令”,我的姥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到了一块平平整整的木板,整个大小还不到小学木头课桌桌面的面积,他刷上黑漆,还在黑木板上钻了两个洞,用一根铁丝穿过洞,成为了一个简陋的把手。然后,我的姥爷在下房的门上钉了根钉子,把黑板挂上去,我就拥有了我自己的黑板,我再也不用只能在家里的墙上写写画画,等到一场大雨把它冲刷。

    我的童年记忆中总是在黑板上写满生字,我去文具店买来一盒白粉笔,一盒彩粉笔,仿佛拥有了这些,我就是老师了。

    我对于老师这个职业的崇拜持续到我的高中时期,自从我踏入高中的校门,我的这份热情逐渐散去,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想当老师了,好像,我的这份热情,随着我姥爷的去世也全然不见了。

    一个倔强的老头,那个给我做黑板的老头,是我的姥爷,姥爷去世时,我似乎丧失了感情,我看着我的妈妈哭得不能自已,而我却在主持人念悼词的时候悄悄笑了一下。那个主持人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词,他声情并茂地赞美我的姥爷待人温和,和蔼可亲,所以我笑了,我不能不笑,因为这说的根本不是我的姥爷,既然这样,那那位躺在那里的去世的人就不是我的姥爷了。

    我的姥爷脾气暴躁,而且他善于“逗”我,我们俗话叫逗,可现在非要让我找出一个书面字来形容这个逗,我还真的找不出来这样一个合适的字眼。他逗我的方法丰富多样,上完夜班的他会在我还没有起床时,在冬天的早晨用一双冰冷的手把我冰得七荤八素,这很让我气恼,甚至还会暗自地骂我的姥爷。他还会在上班前让我和他拜拜,我真的说拜拜后,他又会接,“还‘白白’呢,怎么不说‘黑黑’?”我总会气结,不知说什么才好。我姥爷的脾气倔得像头驴,有一次,他去菜市场回来的路上,被一只狗咬了一口,我们都大惊失色,连忙让他去打针,谁知我姥爷就是不去,非说隔着裤子咬的没咬到皮肉,别人怎么劝也不听。他也会说一些让我的妈妈和大姨伤心的话,这个“可恶”的倔老头,扬言自己以后老了不用闺女养,让我妈妈和大姨不要管他。生活总是这样意料不到,后来姥爷突发脑溢血瘫在床上,连话都说不清的时候,只能寄居在两个女儿家,不知心傲如他,当时有没有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姥爷生病以后,原来的老房子就不再有人住了,偶尔回去打扫,姥姥总是想起以前,我却总觉得人要往前看,而现在,回忆着以前打字的我,又怎么会变了呢?姥爷的话没有实现,我的话也与现在的想法大相径庭。我曾无数次想要回到过去,回到那件老房子,夏秋之际,高大的香椿树送来阵阵清香,夏天的傍晚,姥姥端来做好的土豆炖豆角,我贪婪的挑着菜里的肉,耳边放着姥爷的收音机,里面传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国之声”的声音,一幕幕景象从未如此清晰而具体,院子里,下房的门上还写着我写的粉笔字,我们吃完饭,坐在家门口或者回到屋子里看电视,有一个电视频道每晚总是会准时播出两集电视剧,我们从未落下一集。这时,姥爷就要去上夜班,我和姥姥住,于是我的爸爸妈妈就回到他们的家,我把姥姥家当做自己的家。

    无数个夜晚,我怀念过去,无数个黎明,我发了疯的想去寻找时光机器,我要回到2011年的那个秋天,打电话告诉我的姥爷,不要出去,不要着急去接我小妹放学,这样的话,是不是姥爷就可以不会躺在床上四年多,一点点磨掉我们的耐心。

    姥爷去世之后,我见到某个身形极其相似我姥爷的老人骑着还装有横杠的,俗称“二八大杠”的自行车,拐进我们家所在的十号楼,我总会快跑着跟过去,看看是不是我姥爷来我家了,有时,我跑过去,那个人已经不见了,有时,我会看见他进了别的单元,总之,姥爷去世一年后,我才真真正正地懂得了接受这个事实,我的姥爷,那个让我又爱又恨的姥爷,真的去世了,即使我亲眼看见他的骨灰被众人埋在了地里,看见了我的妈妈哭得站不起来,我还是没有感觉,而就在那一天,我知道了,我早已经没有了姥爷。

    后来,我偶尔也会去那个老房子,虽然我很抗拒,说来也奇怪,我明明那么想回到过去,却不想再回到那里,那个我居住了十年的家。对我来说,可能回到了那里就会回到童年一样,我知道童年回不去,所以我也不会主动去回那个家,在我姥姥的要求下,我才会去,映入眼帘的又总是那块小黑板,最后一次写的粉笔字没有及时地擦去,现在在那上边已经留下了白色的痕子。

    今天,学校为了让我们练粉笔字,给每个宿舍分发了黑板,这不是手工粗制滥造的黑板,是一块真正的小黑板,它不会随着时间掉漆,也不会开裂,露出木头的纹理,但是这块黑板,没有温度,冷冰冰的,在南方的阴雨天里,它凉的像冰块一样。

    我曾说过,如果我会坠入轮回地狱,受尽轮回之苦,我愿意永远停留在我住在姥姥家的那段日子里,即便永生永世无法出来。

    室友回来了,她被南京的雨冻得手脚冰凉,她看到桌子上发放过来的小黑板,“现在哪个学校还用粉笔了?”

    我突然如同霹雳当头,是啊,对于我来说,粉笔和黑板就是老师,粉笔和黑板是年幼的我一直追寻的东西,如今看来,似乎丧失了全部的意义,这样的一句话,仿佛给了我放弃的理由。

    我的姥爷去世了,教学都用多媒体了,粉笔的作用被削弱,时间在往前走,为什么一直不肯走的竟然是我呢?我不知道该问谁,该问些什么。今天的雨,好像八岁那年,我躺在炕头上,和我的姥姥姥爷说话的那一天,淅淅沥沥的小雨,好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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