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是一阵翻天覆地的呕吐,食道火辣辣的,整个人都空了,只剩下悲凉。我拒绝这样的意味,使劲摁下马桶按钮。
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我病了,这回真病得不轻。是这两年持续的工作高压?是近一年久咳不愈所致?还是最近频繁远行外加搬家操劳?对于体质一向不强健的我,隐患一直都在。躺在床上最后悔的是,原本计划从夏天开始的跑步,从未实施过。没有侥幸,最后的稻草终于落了下来。
突然地发烧。十一月初尚暖,我却面如铁灰一派清冷。不舒服已经有一段时间,什么都没查出来,中西药用了一大堆也不见起色。烧了一夜的我强撑着上班,有个重要检查下午需要布置,明天真的该休息了。
感觉自己像踩着云朵般绵软无力,怎会虚弱至此?不太对劲,想起单位的体检还没去做,其他就算了,再去拍个胸片吧。我是个很排斥各种检查的人,即使身在医院,体检的次数比常人只少不多。这回有发热,怕免不了。
“这是你吗?”放射科主任吃惊地问,因为彼此同事他并没掩饰。屏幕上右半部分混沌一片,像乌云遮住的天空。
我有些慌。阴影总不是好事,而有点医学常识又不专业似乎更不是好事,会更敏锐地察觉出不详,并且更早地无谓地恐慌。
“有点害怕吧?应该没那么严重,不过还是先做个CT看看。”去年发现我肺上有个小结节时他可比现在镇定,当然那时我也比现在淡定。
右侧胸腔积液,量还不少。呼吸科立马安排抽液,抽血,送检,建议住院。
我麻木地配合胸腔引流。粗长的针刺入后背,感觉不到疼,是任凭摆布、无法选择地被长驱直入。不敢看那由我体内流出的液体。听到医生说接第二瓶,差不多抽了700ML。听到护士说像肉汤的颜色,大概为了让我放松,她笑称仿佛在食堂打下手。可我一点都放松不下来。
中午,孤零零地躺着,躺在自己医院的病床上,成为一名患者,而经治医生和责任护士昨天都只是同事。
通知先生。让姐姐们别告诉老父亲和儿子,不该让老人和外地的孩子操心,中年人什么事都能面对,都能自己解决。麻药消退,背开始阵阵刺痛。
更难捱的是内心的担忧,病理结果没出来,都是忐忑。免不了乱问百度医生,胸水是肉汤色非血性的,应该不是最坏的那种吧?先生很乐观,我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医生是一贯熟稔的,他肯定地说不是肿瘤,一般结果未出医生不会轻易下结论,我知他是怕我心理负担重。他说,临床上许多病人都是如我这般的年轻女性,身材苗条,气质优雅。并不年轻的我听到这话,不知是否该在不幸中找到一丝宽慰?
病理报告未现异常,主任让每次都送检,她会密切追踪。每次?看来还要抽液的,我掠过一阵并不遥远的恐惧。病患是弱者,但提供各种标本仍是诊疗必需。
开始经验性治疗。发热,咳嗽,气喘,胸闷,我像一架年久失修的机器,等待大修。
大把的药片,一瓶又一瓶的输液,我满怀希望地接纳它们,只为离痊愈更近一点。学药的我,知道它们的化学组成、药理作用、代谢过程、不良反应,但从未作为一个病患将之视为希望,可见,不身受,真的难以感同。在极度虚弱时,将医学给予的希望比喻成救命稻草丝毫不过。想起自己在小说中曾细致描写过重症患者的心理活动,现在想来终究还是肤浅了。
副作用明显。胃肠道反应、皮肤瘙痒、嗜睡而后失眠,每一刻都不太好过。在持续的发热中能睡着一会儿就是幸福。没有食欲,但要努力吃好每一顿饭,补充营养有助于病情改善。
那次支气管镜检查刻骨铭心。医生不建议全麻,临床的八十老太说不怎么难受,本不打算做的我临时决定还是排查一下。过程仿佛经历了一次溺水,下一秒就要窒息而死,若不是大家摁住手脚,我几乎控制不住要自行抽出镜子。那种濒死的感觉,至今都不太敢去回忆。
结束后,我坐在治疗床上嚎啕大哭,全不顾形象,披头散发、歇斯底里地大哭。那天是我和先生的银婚纪念日,相伴25年的他在走廊听到哭声手足无措。窗外阳光灿烂,有些无情。
做过四次引流,终于敢看那油黄色液体,只是仍不太相信它们源自我。相对第一次的等待已坦然了许多,我是幸运的,有治疗方法、还有机会恢复健康的人都是幸运的。
出院回家继续静养。暂住的是栋老楼,小区也老了,所遇多是老人。大概要在这儿住一年多,图上班和照顾婆婆方便,不过没想到住进来第一件事是养病。先生在阳台一隅搭起简易花架,搁些盆景、花草之类,怡情养眼。
“病起心情终是怯,困来模样不禁怜”。老天很仁慈,每天都阳光明媚满室如春,暂时还没有体力下楼的我心情渐渐开朗起来,也有了美好的憧憬。天高湛蓝似海,冲淡了如云心事。看不见鸟儿,却总能听见它们在交头接耳,吱吱吱、喳喳喳、啁啁啁、居居居。小泰迪多多很快适应了新环境,常常伏在床边和我一起耐心地等着什么。它或许很奇怪这个人怎么不去上班了,想来它更愿意这样,因为家里有人而不用被关进笼子。
一切都停顿下来。搬家的纸箱还堆在客厅角落,无心也无力再去整理;那么多的工作群里,通知一个接一个,任务一个叠一个,都可以忽略了,这是生病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会不用开了,总结不用写了,检查不用管了,时间有了大把,可以尽情看书了。不过我还是那么希望赶紧好,愿意重新去忍受工作的“折磨”,以后再也不敢说想生场病逃避工作的话了。
姐姐让我换个头像,那是去年在埃菲尔铁塔前的留影。姐姐说和塔合影不好,我换了张枫叶图,红艳艳的。
果然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偶尔的反复让人焦灼,我索性不想了,随心所欲地睡饱,然后看闲书、追长剧,在别人的故事里把无聊的日子一颗颗划拉走。
时间被分割成许多段,三次西药,两顿中药,不能与牛奶同服,有的需要空腹。每天睁开眼,三餐后,上下午,似乎除了吃饭就是吃药,真是抱着药罐子过活了。
喝中药并不是主治大夫认同的。中西医结合只是中医的一厢情愿,西医多不屑那看不见的阴阳且过分强调中药的肝损,我自己略懂一点,才敢同步调理,并且效果是不错的。而非专业人士哪里会有这样的分辨能力呢,只能一丝不苟地遵着医嘱,把服药时间、食物禁忌当宝典一样。有时候想,心诚和笃信或许也是治愈的原因之一,于是,我也一心一意满怀虔诚起来。
每天认真地抹护肤品。虽然镜子里的人仍然透出憔悴,但也要干干净净的憔悴,我终将满血复活。
开始会饿了。开始品得出食物的香甜了。开始有力气觉知生活中的美好了。开始恢复散步了。开始领着多多在太阳下、在草地上、在小河边撒欢了。开始看朋友圈里的精彩不再倍觉寂寥了。开始有欲望买衣服了。开始一点一点收拾家了。
开始逐步地通过手机协调沟通一些工作了。开始找回社会人的感觉了。人是需要存在感的,有机会体验工作的繁重甚至人性的复杂,终究比被迫停下来孤独面对幸福得多。
尝试着回到岗位。先生叮嘱道,眼下的事,一般是累不到身的,心累才会拖垮人。身体永远是革命的本钱,我记住了,要改掉以往的坏习惯,那些不爱惜自己的坏习惯。工作是做不完的,不要着急,一件一件地来。再忙,喝水、上厕所不耽误事,要让身体配合你,它的需求就必须重视。磨刀不误砍柴工,吃饭时好好对胃,睡觉时放松神经,远离焦虑,学会休息。
述职会上,呼吸科主任汇报纤支镜开展情况,忽然意识到那个数字里有一例是我。幸运的是,一切都过去了,以后要尽力做好医者,努力不做患者。
久病新愈,世界在眼中越发温情脉脉。街上的归人多起来,年的脚步渐渐近了,春天就在不远处招手。
重返工作岗位不久,大疫袭来,与同事奋战一月有余终又累至病倒,疫情期间发热求医颇多坎坷,所幸都已过去。
如今别无他求,唯求健康,愿身健家安,国健民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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