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石头已经十年,她是唯一一个我朋友中从忧郁少年长成忧郁青年,而且依我看终究会长成忧郁中老年人的姑娘。按照一般经验,大多数人都是在阳光和阴霾中来回穿梭,而石头脸上再怎么璀璨的笑容也总带着悲伤的味道。
石头是个很奇怪的人,性格温和,乐于助人,因此很好接近。虽然有些内向被动,但如果想和她做朋友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要你主动一些就好。认识她的时候是在高中,班里面有几个人缘不太好的人和她都有不错的关系,而我也是其中之一。只是如今十年过去,据我所知,当年那些人现在还和她联系的只有我了。石头是个从来不去主动联系别人的人,据她的说法,不是不好意思,也不是不在乎,而是懒得联系,不过懒到最后,渐渐也就不在乎了。
说到这里,你大概也能明白,石头其实是个外热内冷的家伙。前一刻情感能够像火,但下一刻却像火燃完了的灰烬。不过这么说也不恰当,也许更像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相遇的时候便是朋友,大家一起逛街,一起游玩,一起八卦,一起幻想未来。但宴席散了的时候,她也不会觉得可惜,大抵只是微微不舍一下便能挥手潇洒别离。
所以石头没有什么长久的朋友,除了我这种无论多久没联系、失去联系多少次都能毫不芥蒂地在一起说话的家伙,其他人都不太能受得了她的友情观。这也正常,情感本来就需要经营和维系,而在石头身上却缺少这种东西。但即使是我,在长久的分离之后,也不过只能勉强维持着这根细弱游丝的友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完全失去她的消息。
开始的时候我觉得这样的石头是个洒脱坚强的姑娘,对什么都不执着,也不会刻意去求什么东西。记得有一个我们几个女生一起去外面做暑期工,大家都是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面对社会种种。最开始的一个星期,除了石头大家都因为工作中的各种种委屈哭泣,但惟独石头,即使能看出她的不适应,却从来没有见过她哭。后来问她这些,她笑着说在学校她只哭过一次,那是高一的时候,因为考试没考好,和一个男生哭着说害怕被父母责骂,结果那男生喜欢上她梨花带雨的模样,追了她两年,她便再也不敢在人前哭了。然后她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如果你也爱上了我哭的模样,我又不能爱你,岂不是要让你伤心?
那时候只当她是玩笑,但现在想起当时和她在一起的种种,才明白玩笑里面有时候往往藏着真心。年少的时候觉得她的忧郁孤傲带着吸引人的神秘,渐渐相处地久了才知道那样不过是因为她活的一直都不开心。
但石头并非是一个不愿意和别人交流的人,那时候大家在一起上大学,十八九岁的年纪,对自己充满疑惑,对未来也充满了希冀。闲暇时的相聚里,彼此之间也会谈人生、谈理性、谈自己喜欢的男生类型,天南海北的她也都乐意和大家一起瞎侃。但她的生命里有一种孤独而虚无的东西,无论和我们走的多近、玩的多high,她的热闹底下都凝着一层隐约不可见的冷彻。用我朋友的话来说,每次看着她的眼睛时,都觉得那是带着忧郁的琥珀色。
没有人生下来就是个忧郁的孩子,即使有,也不是石头。但从我们了解她的一面来看,实在看不出她忧郁的理由。石头是个带着宁静味道的漂亮女孩,有的时候又有些古灵精怪,喜欢她的男孩子很多,她的头脑很好,成绩也不错,但她生命的基调却不是快乐和开心。
像那样年纪的孩子,忧郁的根源不过那么几个。她不说,我也不曾相问。
倒是记得有一次我们讨论死亡和来世,大家言至最后,有人开玩笑地说,你觉得我们谁会先去天堂。然后有人说当然是石头,大家一听也都嘻嘻哈哈地附和。我在旁边听着,却想起来了另一件事。高二的时候,有个周末我和她一起去逛街,抄近路走了老城区的小巷,路过一个老楼的时候,一个花盆突然从楼上掉下来,直直砸在石头脚边,若是再偏个数厘米,谁也不知会是怎样结果。我吓了一大跳,上面晾衣服的阿姨也脸色苍白地连连道歉。石头却只是笑了笑,没什么太大的表情。我当时问她,你不害怕吗?她只摇了摇头,平静地说,没什么感觉。
上大学的时候,石头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没有谈恋爱的人,我们也都想着给她撮合个对象,有人向她告白时也劝她试一试。但她却一直单了四年。问她原因,她从个性扯到心理,再从心理谈到哲学,最后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说,我不知道怎么喜欢别人,也不期待爱上一个人。
石头身上的壳包的说厚也不厚,说薄却也不薄。然而认识这么多年,我唯一从缝中真正窥进内里的却是大四毕业,大家纷纷离校的时候。那时,她告诉我她决定要去南方的一个城市,想着以后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便拉了我到操场上喝酒。两个人从天色微黑一直喝到深夜,聊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她也少见的谈及了自己的家庭。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她和父亲的关系一直很不好,即使在家里,两个月的假期也不会说超过三句话。她说自己其实是个很脆弱敏感的人,从十岁到二十岁,她在家里偷偷哭了十年。但这些,她终究没有说的太多,语气也始终很平淡。最后叹了一口气,说我恨我爸爸,我终于长大了,可他却老了。
我躺在她的身边,可那一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第二天,我们便背了行李各自上路。后来也再没机会见面。只是偶尔还会联系一下。石头说在那边过的很好,只是周围人都成双结对,于是朋友们也都热心地催她赶紧找男朋友。我说那敢情好,遇到喜欢的可别手软,要是能走到最后的话我一定去看你,还给你包大红包。
她笑了笑说,那恐怕是不可能了,我这辈子准备当个单身贵族。我听她不像玩笑,便让她三思,不过就算决定了,以后也还是可以变卦的。
她笑着嗯了几声,说也许。但那语气却叫人觉得这样的也许大概真是不可能了。她曾对我说过,她能想象出的自己最大的幸福,就是终有一日寂如深谷。可若如此,谈何幸福。
如今我和她已经三年未见,其实认识这么多年,我对她可以说了解,也可以说陌生。对于她的家庭和她的痛苦我亦不曾细问。但如今,她有自己的工作,生活在一个美丽的城市,相比于曾经无力地生活在家里的少年时期,想来是幸福的。至少那些曾经让她忧郁的她终于可以远离。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自己的阴影,但我真心希望她能够幸福。亲情、爱情、友情,若是放弃其中的两样,又能那什么来填补那空出来的心?
年初的时候买了太宰治的短篇小说集,最近拿来回味,看了《人间失格》的最后一段。
“这都是他父亲的不是啊。”老板娘不知为何,说了这么一句。
“我们认识的小叶,个性率真、幽默风趣。只要不喝酒,不,就算喝了酒……也是个像神一样的好孩子。”
我一个不知内情的外人,不想辩驳,也不想斥责什么。看到这一段只无端地伤感而已。我只想石头能够开心一些。过去的都过去了,她已不再是个无力的孩子,所以,让自己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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