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她说,声音冷漠而果决。不容置疑地命令着。
“噗”三姐的膝盖,狠狠地压在地板上,粗砺的柴梗枝桠狰狞着,扎进了她小腿微微黝黑的皮肤里。
“你为什么还站着?我叫你跪下你听不到么?”母亲狠狠盯着我,眼神里布满了失望和恨铁不成钢。
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我看着这个生我养我的人,感觉到如此陌生而令人忧伤。我很想冷冷反诘一句“理由?!”,可是开口,却发现喉头梗阻,无法发出声音。我吸了吸鼻子,忍着胸口的闷痛不适。
“为什么?”我抬着头,仰着脸,眼睛红红地盯着母亲,“我们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我们跪?”我把背站得挺直,眼睛透露着不屈和倔强。
母亲把烧焦的木薯端离灶台,本该纷纷绵绵的木薯,半边焦黑,刺鼻的焦味混合着成熟的木薯味道,在小小地烟火缭绕的厨房里,反复撞击,再反弹回来涌入鼻腔。
可我知道,她不单单说因为我们烧焦了木薯,就会对我们如此严惩。
那天中午,我和三姐放学回来的时候,三姐带着我到我们屋后的木薯地里挖木薯,用来蒸着吃,我们都喜欢这香香软软的味道,不加任何调料,芬芳中带着一点甜。
我们家人,习惯在挖棉包木薯的时候,在木薯茎的下方,小心翼翼地刨开土,把长成型的稍微大的木薯挖出来,保护着叔茎不倒,再认认真真地把挖开的土填好,这样一来,既可以让未长大的根继续生长,又可以保持茎的成活状态,以便到统一拔木薯的时候,再把茎拔出来,砍去头尾,埋起来,作为来年的种子(茎种)。
中午我们挖木薯的时候,听到相邻的村里人的木薯地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我们准备离开木薯地的时候,看到了相邻地里的女主人,xxx大娘在挖着她们家的木薯。我看了一眼邻近地里的木薯根部新埋的土,新鲜挖起的土壤,和原本地面干燥发白的土形成鲜明的对比,泛着濡湿的,微凉的棕色。
“三姐,你说,要是妈妈看到隔壁地里的木薯被挖过,会不会以为是我们干的?”我看看三姐,调侃得地说。
三姐敲了一下我的头,笑骂一句,“整天胡思乱想干什么?人家自己挖的关你什么事?”
我正在回忆中,突然三姐的一声闷哼将我拉回了现实。我回过神来,看到妈妈手中拿着细细长长的树枝,正把手高高扬起,从半空中向我招呼过来,伴随一句怒吼“还不承认?”……
我使出了11岁的我的所有力气,喊一句:“你是说我们挖人家木薯么?”
母亲的手停在半空,气汹汹地盯着我:“你承认了?为什么挖人家的木薯?我们家里种的难道不够你们吃么?”
“我不承认!隔壁地里的木薯不是我们挖的,我和三姐只挖了我们自己家的木薯。”我强忍着不哭,逼着自己解析清楚,泪水沿着脸颊,不受控制地滑落。
“不是你们是谁?你以为我没看到人家地里的木薯那里她新挖的痕迹么?如果不是你们,为什么正好和你们挖木薯的位置靠近?”母亲声音冷冽,“我从小让你们一根针都不能拿别人的,你们……”
“我们中午挖木薯的时候,隔壁地里的xxx大娘也在那里挖她们自己家的木薯,而我和三姐只挖了我们自己家的,你不信我们,可以直接到她们家问,我们要是偷了人家的木薯,你就打死我们!”我打断了她准备碎碎念地说着该怎么诚信做人的教育,说出事情的经过,心中的痛苦无以复加,你连问都不问,就判断我们的罪行,你可曾考虑过我们受冤枉的感受?
母亲的表情缓和下来,看着我,迟疑地问一句“你说的是真的?是她们自己挖的木薯,你们没有动别人的东西?”
三姐这个时候才抬起头,一脸懵,这个时候她才知道母亲为什么生气,原来,或许她还以为被惩罚是因为母亲责怪她烧焦了锅。三姐也说了中午看到隔壁的xxx大娘在挖她们地里的木薯 不是我们挖人家的的情况。
我声音有点颤抖,不知道说被吓的还是伤心的,但是还是让自己说着:“他们地里(临近地里)的木薯和我们是不一样的,我们的是宽叶的,木薯皮是白的,煮出来的木薯是偏黄的,而他们的木薯皮是红色的,煮出来的木薯是白色的,你可以看看我们的木薯,是不是只有我们家的。”
母亲看着木薯,指着一条白色的木薯说:“那这条呢?”
“这是老种木薯(非棉包木薯),我们不小心挖错了的,就顺便蒸了,反正只有一条,应该不会中毒。”我看着母亲说。
母亲掰了一点那根木薯没烧焦的部分,尝了一下,确定了我没有说谎,才不骂我们了。
三姐这个时候才从跪着的地上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往外面走,我想起查看她刚刚被打的伤口,却被她甩开,我不知道是母亲伤了她,还是她生我的气,毕竟两个人一起面对的事情,她被打了,而我看起来还完好无损。
母亲连一个道歉都没有说,就是警告了一下我们注意约束自己的行为,不要给她惹麻烦,不能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就走开了,去处理被我们烧焦了的一地狼藉,因为烧的是木材,中午火没有退完,我和三姐就去上学了,余下的柴火直接把锅和木薯一起烧焦了,原本打算晚上下课回来吃的,现在成了这样子。
我没有去帮母亲处理,我走出了后门,在攘攘的木薯地旁边,无力地靠着家中的墙壁,身体软软滑倒,趴在自己的臂弯里,悄悄流泪,渐渐啜泣。
然而我不敢哭出声音,记忆中有一个个声音在紧紧逼迫“你哭试试?”“你再哭?!”
“你试试……”!!
往事和现在的委屈一直交叉混合,平时,就算是受了邻居家的孩子的欺负,别人家的孩子都哭唧唧地找家中的大人做主,讨回公道,而我家,无论是对是错,是不是你先挑起矛盾还是无辜收欺负,家里人知道了,首先就一顿批,“别惹事”,这三个字,成了童年的梦靥。就算有时候母亲带着自己去找别人“要公道”,在回来的时候,自己不小心委屈地哭出声音,也会被骂“哭什么哭,现在哭有什么用?净给我惹事……”
所以我不敢哭,我不敢抗拒,可是,我依然倔强地,不愿意承认我没做过的事。
墙壁的砖刮地我后背生疼,我的小脑袋埋在自己的臂弯里,肩部颤抖着。
夏天的风,绕过木薯地,钻进我的指缝间,脸上微凉……
多年以后,我已经不再年少,母亲偶尔和别人谈及育儿时,感念一句:“我的这几个孩子,现在都那么懂事,这教育很重要啊,不得不说,他们小时候都被我们打过,唯一没打过的,就是小四(指我)了,每次我想打她的时候,她从来不避不让,眼睛睁得大大地盯着我,最终都下不去手啊!你说你避一下都行啊,我最多打几下,可是你一点都不避不闪……唉”
我给母亲递一个水果,晚风拂动她略微灰白的发丝,我不忍解析,那些年,我曾不止一次地想逃离这种环境,我觉得活着,连一个陌生人,在母亲心中也比我重要,如果有什么事情,母亲永远向着外人。
母亲说,自己的孩子,不骂不打,难道骂别人的孩子么?
我没有说话,成年的我已经不愿意和上了年纪的她理论,只是略微宠溺地纵着她。随你罢。
从小的“教育”,我唯一留下来的,是不管遇到什么,我都不会一开始就哭哭啼啼,而是冷静地,或者假装冷静地先把事情处理好啦,实在累了,委屈了,夜深人静无人处,才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压抑大哭。哭完后,洗干净脸,继续拼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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