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蜀道,怕人的可怖。
先是五月上连下了几场雨,没人敢进川舍身饲虎。八月里天阴滑滑的,终于是挟着狂风,倾盆而下,一发使崎岖的山路变得熊咆龙吟。
可怜了那个巨岭边的小自然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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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自然村的农人鲜有出外打工的,连麦子也不怎么种,单齐心的把川中的药材往出运。那会儿是大跃进年代,可天高皇帝远似乎成了一句被应验的谶语。大炼钢铁大放卫星之风,依旧没有波及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他们依旧走着那条“豺狼猛虎,杀人如麻”的蜀道,一如他们的先祖,在豺狼猛虎的尖牙利齿下,谋一个不太体面而又说不上为什么不体面的生活。
如今,进出巴蜀的唯一出路被阻断,这个小自然村的生活似乎塌了半边天,哪儿来的钱呢?
当然可以在长江走,可租一只船,来回一趟抵得上货价一半儿了。不是万不得已,谁也不去干这种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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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村民们每天可做的事,不过就是遥望那峥嵘崔嵬的剑门关,和诅咒了没有长眼的老天爷。
终于有一家按奈不住了,不肯在村中消磨了百无聊赖的日子,顾不得湿而滑腻的山路,父子两个人挑着几十斤的药材,走上了他们祖辈以来踏实夯稳的山路。
村中人的议论当然有,而且是父子两个早已料到的事情,他们没料到的是,一个从镇上赶去四川腹地的老学究途经此地。当地人民好客的本性让老学究心满意足,吃过喝过,就开始聊起当地的奇闻异事来。从张家丢了一条狗,到王家半夜闹鬼,当然免不了,的是那对父子上山贩药的事。
“这怎么?”老学究眯出了他那对一般黑绸绸的鼻孔“贩――药么?”
‘’是呢‘’好客的村干部嗑着一颗瓜子“本来往年上山的人也多,今年不知道怎么着,招着了山神,下了三夜的暴雨,你说,这会上山不找死呢?”
“那――怎么成?这是小――商品经济主义抬头!”
村干部只有小学文化,自然不懂得这主义的奥妙,然而也知道这事的严重了。“您说怎办?”他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其实是很招人喜欢的。
“在我那儿呐,这种的一概――不必问,连他的妻孥,一同捉住,审查他们的老底!要整风,懂么?要――整风!”老学究微红的双颊,证实着它言语的不虚。村干部不敢再说什么,单又赔笑说了几句,就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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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第二日,这话就传扬开了。大家很以为老学究说的是,“他毕竟是镇里来的!”人们叫这一种精神鼓舞着,一齐骂起了那对父子,都是他们到城里去卖药,才使得整个村蒙上了这种不白之冤。谁愿意自己被当做小商品经济主义的代表呢?
为了撇清自己的缘故,村民们集体请愿着,互相揭发了父子的老底。从前的张家长李家短再被提起,一件件有点空穴来风味道的大事小情也就都成了“小商品经济主义的象征”。
父子俩是三个月后回来的,守候在山口的村民一哄而上,把它们移交给了那位老学究。毕竟也只有他最有资格‘’审判‘’那对父子。
‘’从实说吧,为什么要去贩药,共产主义不好么?‘’老学究逼视着那对父子,问。
“我不晓得,家里穷,不贩药哪来的钱呢?”
“这是小商品经济主义抬头,懂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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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懂得,没有钱,你给么?”父亲渐渐觉得那人的无理,声音也渐渐焦灼起来。
“唉唉――”老学究觉得再和这对人讲下去也没有意义“这真是对牛弹琴!”
于是父子被关在村里的土牢里,被公理和正义关在了村里的土牢里。
那年的蜀道,真是怕人的可怖啊!
木石
六月二十二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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