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龙舆的大周皇帝神色漠然，踩着无尽血水前行最终停在了岳松面前。
“你与朕相交多年，本不该死，但你功劳太大，声望太高。有你在，朕这个皇帝做与不做又有什么区别。”
“你看到了，朕谋划许久的局在京都之中天子脚下都杀不了你，你若与朕换个身份，你会让朕活吗？”
北风渐止，雪花也开始稀疏，岳松苦笑着抬起头，白发上雪水结成了薄冰。
月影冷方起，人间恨白头。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凉州初定，我不能死。”
“凉州，朕已经有了新的人选，虽远不如你，但也只是仅次于你而已。”
“严舜城，若是他，凉州可保十五年平安无事。”岳松看向月色笼罩下好像近在咫尺又却永远回不去的镇北王府，虽未流泪却肝肠寸断。
回不去的地方，是凉州，摸不到的脸庞，是家人。
一条绳索能有多长，才能栓得住五十三将的忠魂。
大周历，承平十五年，凉州旧将五十三人，以谋反大罪尽被斩与朱雀街。
镇北王岳松悲愤自刎。
王妃及云澜郡主及岳松幼子岳良泽被圈禁府中，无诏不得出府。
……
冬去春来，昔日热闹非凡的镇北王府荒草丛生，除了几株开的鲜艳的桃花和依然沉默伫立在府外的“国之柱石”，再也没有以往模样。
春庭端着汤药走进王妃房内，不过半年而已，王妃的一头乌发已然根根银丝。
屋内阴冷，蛛网遍布，王妃喝完汤药，看着这如冷宫般凄苦的房间，又把视线投向那张宽大的王座，凄然笑了笑。
“春庭，打开窗户，有些灰尘总要打扫一下。”
王妃起身，步履有些踉跄，她视线扫过岳松的旧时甲胄，素手抚过依然森寒无比的长刀，轻轻弹了一下锋刃。
“嗡……”长刀桀骜，不甘而长鸣。只是他的主人再也没有机会再提刀上阵。
“春庭，为我洗漱，我要进宫面圣。”
……
“禀陛下，岳松虽身死，但有子留于世间。叛逆之后，理应斩草除根！”
“正是如此，陛下宽宏。念及几点血脉之情，但此事事关江山社稷更关乎我大周传承，绝不可有仁慈之心！”
“为君者当有菩萨心肠更要有雷霆手段，斩草除根乃是正途！”
御书房内，几名清流文臣言之凿凿，朱雀大街的血早被冲刷干净，但这桩公案却并未彻底结束。
当年进言岳松必死的清流是不会让岳松的骨血存与世间的，因为他们怕，因为这等腌臜龌龊之辈早晚都要被清算。
御书房外的花树已经开满了细小花朵，还有些花骨朵虽然尚未绽放但已有几只蝴蝶环绕其间。
绿竹中的一朵花树，虽然突兀却有自己的风骨。
“这棵花树是当年朕的妹妹与朕亲手所植，父皇宠爱她，如果她不是女人，这皇位也未必是朕的。”
大周皇帝缓慢走出书房，站在花树之下，仰望着那只缓缓爬上枝丫的蜗牛，阳光有些刺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朕好像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良泽是朕亲外甥，诸爱卿真的要逼朕如此吗？”
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
春风虽暖，却有凛冽寒意。
“陛下，宰辅张芒觐见。”
终于来了个和稀泥的，大周皇帝神色如常，召见宰辅。
这个老狐狸自岳松自刎之后一直称病，收拢了军权的皇帝陛下好像兵不血刃就可以再将政务独揽。
“陛下，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老夫儿子的性命陛下说过会給老臣一个交代！”
张芒好像确实病的不轻，也不管有多少人在场，仿佛前来讨债一般。
皇帝心思微动，众清流也心神摇曳，这半疯半病的当朝宰辅前来为儿子讨债，谁还的了？
岳松有子，名良泽。
“老臣斗胆，要用叛逆之子为我儿殉葬！”
皇帝霍然回头，神色狠厉。
“诛杀皇族，张芒你是不是疯了！”
星夜，王妃白发红甲，纵马出府。
自金水河一直杀到承乾殿，诛杀御林军数百。最终力竭于御阶前，头撞白玉柱而死。
那一年深宫之中桃花分外红艳，看起来像一团火，燃尽无边春意。
“寒风吹透肉身，万箭齐发一般。
围地则谋，死地则战。
这是我的困局。
置之死地却两手空空，
草木有荣有枯，可我心中已然万物衰败。
这风吹的我好疼。
“必因荐枕而成亲，待挂冠而为密者。”
如此，便能证得圆满吗？
将军你说，在谈情说爱之前要做好万全准备。
正如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可世间情爱本就是一场突袭，若能幸免，我想做不可即的银河和肆虐而过的北风。
做腐朽的乌木和生锈的废铁。
做万物，除了自己。
可终究，无人幸免……”
云澜读完王妃的信早已泪如雨下。
“围地则谋，死地则战。”云澜握着春庭的手，此处已然是死地，若不战，则无人幸免。”
春庭紧紧抱着这个自出生便高居人上的无双郡主。
直到拥入怀中才深刻感受到原本略显丰腴的郡主已然瘦的只剩一把骨头。
父母双亡，无路可走的可怜孤女，要怎么战，又拿什么去战？
月黑风高，有人造访。
“你岳家欠我，可我却亏欠天下。”
一身黑衣的老者不但没病，反而异常清醒。
“你带着他，逃不出去。陛下早有杀心，只待清流推波助澜而已。天上地下，只有老夫可保住岳家一丝血脉。”
良泽离去的时候正睡得香甜，粉嘟嘟的小脸好像还挂在甜美的笑意。
不知道是不是梦中找到了几日未见的娘亲，粉嫩嘴巴咂着手指，是想喝乳汁了吗？
承平十六年，坊间传闻镇北王幼子为当朝宰辅张芒亲手所杀，了却当年公案。
郡主云澜下落不明，说是投湖自尽也有说是逃出生天。
只是，虽然天下太平，一个锦衣玉食的逃亡孤女又能掀起多少浪花。
凉州早已不姓岳，可天下依然是大周。
一袭烟雨，借得几分春色，
半亩良田，结出数枝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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