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堂放课回来，母亲照例是在侍弄花草的，她总是摆弄着那些我叫不出名字却很漂亮很清香的植物。
进门之后，将书包放在正堂的八仙桌上，懒懒地蜷缩在椅子里，把眼睛眯着，靠着椅子，从眼睛和睫毛的缝隙之中去看堂中正挂的那副《孔子杏坛授学图》。
杏坛夫子吟谈信，三千弟子三千术。正静静享受着，突然额头被一只冰凉的手狠狠地拍了一下，吓得我一下子坐起来。
“奶娘！”我嗔怪着揉着头。
“怎么睡在这？叫先生回来了看到了，你得罚跪了！”奶娘没好气地说到，手里抓着我的书包，牵起我的手，哄着我进了书房。
“好好完成作业，晚些时候我带你去瓜地玩儿~”奶娘合上门之前，又怕我惹事情，于是轻声许诺。
很快，就到了夜里。
用过晚饭，母亲要去佛堂跪经，祈愿父亲在外平安。奶娘便带了我在偏堂休息，一边点着我的鼻子，一边看着外面的时辰。约摸有了一会儿，听佛堂那边的诵经声轻了，这才咬着我的耳朵。
“我们早些去，你可不许给我惹祸！”
奶娘带了我穿过天阁，穿过阁道旁的花田，嘱咐我不可以踩乱了花草，又拍下我正在折花的手，这才开了后门，牵着我出了门。
奶娘从地里抱回的瓜都是脆而甜的，只是父亲不许我多吃，每次都是浅尝几块作罢，说是性凉解暑即可，过瘾了就没意思了。
那时不懂，总是悄悄哀求奶娘给我留一些。下午趁着父亲书房小憩，便会偷偷拉着奶娘去了后院躲在花圃后大吃特吃。这样的后果便是母亲常常要瞒了父亲，让奶娘为我抓药治腹凉。
正想着，奶娘停住了脚步，芦荟味道的发丝撩过我的鼻翼，轻轻嗅着，是海。
“你看，那里就是瓜地。”奶娘指着不远处一处沙滩，围着不高的、由石块垒着的小墙，一个稻草人斜斜地立着。月亮出来了一个牙子，咸咸的海带着清新的风落到脸上，吹走了疲惫。我甩开奶娘的手，跑进瓜地，四处看看。
“小心些，别跑远了！”奶娘的嘱咐远远地追上来。
“嗯！”我应了一句，也不管奶娘是不是听见了，越窜越远。
瓜地不是很大，不一会儿我就跑完了，兴致大减地睡在奶娘旁边，头枕着奶娘的腿。奶娘一边用手顺着我的头发， 一边给我讲那些神鬼志怪。
奶娘读的书少，大半都是在做了我的奶娘之后，跟着母亲在书房学了些杂书，勉勉强强能写上一些简单的往来信件，然而这些书上都没有的故事，却是奶娘从她的长辈们那听来的。
我也忘了，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记得奶娘是背我回来还是抱我回来的，也不记得那块瓜地是不是有了猹，瓜地到底有没有管事的人。
只知道，每当海风吹到脸上的时候，总会耸起鼻翼，希冀地闻着，期望空气中夹杂着和幼时一样的芦荟香气，期望懒懒地睡下之后，奶娘会轻轻抱起我，然后给我讲那些书上没有的东西。
时光如长戟，割开记忆的裂缝，带着点点的花香，落到深处的那块瓜地。没有月光下手执钢叉、带着银色项圈的少年，也没有悉悉索索咬着瓜吃的猹。有的只是奶娘糯糯如糖的声音，和风里夹杂的，像是花圃里的芦荟，像是奶娘发间的味道，像是梦醒了之后懒懒地伸了个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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