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堡内,聚义厅中。
上官凌云脸色铁青,一脸的愤然,看着地上并排摆放的九具尸体。从这九具尸体抬来到现在,他一句话没说。
这些人都是生前跟着他出生入死打天下,建立基业的。如今他们就这么静静地躺着,一动也不动。仿佛昨日的欢歌笑语,觥筹交错仍旧历历在目。
可是现在,他们就这么躺着,虽然聚义厅中有醇香的酒酿,温暖的炉火和一群肯为他们两肋插刀的人。如今,他们再也闻不到酒香味,再也体会不到炉火的温暖。
看着上官凌云的表情,云随风隐隐担忧。这些兄弟都是老爷的得力手下,他们为上官堡立下不少功劳,而且对老爷都是掏心窝子的好。他害怕老爷因为这些人,被这种情况打击倒。
现在还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死的,杀死他们的人又是什么人。无论来的是什么人,他们的目标都能只有一个——上官堡。
现在他们需要有一个领导他们与之对抗的人,而这时的上官老爷明显是不能倒下去的。
但上官凌云却比他想象中要坚强的多,在他还在担忧的时候,上官凌云从虎皮坐毡上站了起来,走到这九具尸体前。看了看他们尸体上的伤口。
第一具尸体面色略带痛苦之状,四肢完好没有任何伤痕,而且衣服上没有任何血迹,看来并非外伤致命。上官凌云拨开他胸口的衣服,在心脏位置有一个黑色的手印,成人大小模样。
"随风,你可记得有什么掌法是这种黑色的?",上官凌云凝眉问道。
身后站着的略微发福的白皙中年,手持摇扇,身着苏锦云缎织成的绣袍,走上前来看了看那黑色的掌心,思索了片刻。
"天下掌法无不出铁砂帮,帮中教徒三六九等,以门下弟子修为深浅掌力不同,而呈现青红黑紫四种不同的颜色。据我所知掌力能达到这种地步的,当属铁砂帮二代以上的弟子了",云随风分析道。
"二十年前铁砂帮和后起帮派蛟龙帮关于湘江地盘之争,导致两大帮派精英损失不少。这其中就包含铁砂帮二代弟子七人之中的四位,都在那场争斗中葬身江底"。
这件事在当时可谓是轰动一时,那时候上官凌云刚出道,对江湖上的事情兴趣极深,什么事情都喜欢凑个热闹。那一战,两个帮派几乎动用了全部的力量,争夺湘江的地盘。最后铁砂帮帮主铁振邦以深厚的内力略胜一筹,战胜蛟龙帮帮主水游龙,获得湘江地盘的统治。
据说那一场,两人斗了整整两个时辰,掌声惊天动地,甚至湘江之水都为之倒流。那一战后,铁砂帮不但获得了湘江的统治地位,而且江湖人赠"天下第一掌"。可谓是名利双收啊。
"剩下的那三位便是铁水柔,铁成轩,铁仁杰。这三位都是孤儿,自幼被铁振邦收养,传授他们一身武艺。他们倒也没给铁振邦丢人,非但胆识惊人,而且也都侠义心肠,在江湖中也有些名声",云随风像江湖小百科一样,不但运筹韬略,而且知识渊博。
"那依你之见,有可能是他们几个么?",上官凌云听完问道。
"不是",在云随风的答案里永远没有可能,也许这种模棱两可的字样。作为上官凌云最器重的幕僚之一,他不希望也不可能为上官凌云提供这种模糊的答案。他所提及的所有问题,都是有着明确的答案,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不会做,也不会说。
这也是上官凌云之所以器重他的原因。果然,上官凌云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是对他的肯定,二是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自那一战中,虽然它们三人侥幸存活下来,但是铁水柔已作为有夫之妇远走边关。而铁成轩则折了一条腿,也在五年之后离开了铁砂帮,如今隐姓埋名在绍兴的一家酒馆中做起了老板,日子倒也过得自在。至于铁仁杰则在那一战之后,销声匿迹,江湖中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听完云随风的叙述,上官凌云走到第二具尸体旁,蹲下去仔细看了看尸体。他并没有追问第一具尸体是什么人的杰作,因为他知道云随风会将这一切都调查清楚,然后跟他汇报。他只需要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死的,这样就可以确定是什么人在跟他作对,这些人是不是他所能抗拒的。
第二具尸体的致命伤并不像第一具尸体那么的隐晦,尸体的脖子间有个细小的剑痕,剑痕很薄,薄的像纸片一样。
"好细的伤口,好快的剑法",上官凌云由衷的赞道。
"是的,这种薄如纸的剑一定是把好剑。剑重而刚,剑轻而薄。重剑易折,软剑易弯。重剑是不会只留下这么细的伤口,这种薄如纸的剑大多是软剑。但是软剑要比重剑更难以驾驭,一把弯剑是无论如何都杀不死人的,尤其像他们这种一等一的高手",云随风说道。
"当今武林中,软剑能有这样修为的人不多了。无论我们怎么算,齐无悔都应该算一个",云随风知道上官凌云虽然没有说话,但却一直在等他说话。
他已经习惯了上官凌云这种做事的方法,他已经习惯他将所有的可能性和解决办法列出来。他只负责抉择出其中一种的可行方案,让后交给他,由他负责执行。
想到木哀崖下,齐无悔那一声龙吟,一点寒光,云随风就头皮发麻。
年纪轻轻的齐无悔就敢当着武林众豪杰的面,单挑潇湘剑客莫雨西,虽然当时没人看好他,但当他剑若惊鸿的那一剑刺出的时候,仿佛天空都被他那一点寒光照亮。
看到那一剑,围观的豪杰们不禁拍手叫好,忘了谁是主,谁是客。
"齐无悔",上官凌云皱眉念道。
"就是那个曾经在梅园和柳无风柳少爷饮酒论剑的那个后生剑客",云随风提醒道。
"奥,是他",上官凌云意味深长的说道,"凭这一剑,恐怕已无人敢说他是后生了"。
接下来的五具尸体都有着共同的特点,脸上发紫发黑,无疑都是中了极厉害的毒药。
"是唐门,还是五毒?",上官凌云问道。
"五毒",云随风回道,"中川唐门虽然和云南五毒齐名,但唐门多以霸道的消息机括作为载体,发射那种细小暗器,比如透骨钉,铁藜子,断魂针这些打入受害者体内,中毒而亡。而五毒却是利用毒物配置各种毒药,让人间接性中毒,令人防不胜防。唐门还能跟你打个照面,而五毒却见不到人"。
中川唐门和云南五毒屹立江湖数百年不倒,自是有他们的道理。江湖中人宁得罪官府五马分尸,也不得罪五毒七孔穿肠。
近数十年来他们极少涉足中原,一但他们涉足中原,所过之处鸡犬不宁,鸡犬不留。五十年前南宫世家与云南五毒教结下梁子,后来南宫错带着家眷被迫远走塞外。就这还是江湖中少林武当两大门派从中斡旋的结果。
接下来的这具尸体头颅被人看了下来,一刀砍下来的,刀口整整齐齐,平平整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两个并排站立的人,怎么砍都不会那么平整。就像是被砍的人事先做好准备,准备被人砍掉脑袋一样。
看到这个伤口,云随风想起一句话,"杀不尽的负心汉,割不尽的名人头"。
"你想到了?",上官凌云看了看他。
"杀不尽的负心汉,割不尽的名人头",云随风不自觉的吟道。
"吃心婆娘和割头小孩",上官凌云说道。
如果天黑了,你一定不要在外面瞎逛,因为你不知道从你背后走出一个人,割掉你的头,掏出你的心。
上官凌云看了看旁边的那具尸体,心窝的地方空空的,被人掏了出来。
"果然是他们",上官凌云说道,"既然他们来了,那不念经的和尚和不喝酒的酒鬼是不是也来了?"。
"目前还没有看到他们的踪迹",云随风有点汗颜,作为整个上官堡的护卫统领,他有责任更有义务保卫整个上官堡的安危。这些事情他应该要提前做打算的,他的一个疏忽可能就会让上官堡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上官凌云的目光有凛然变得缓和了起来,凛然是为了让云随风感受到他自己的疏忽,而温和是对他的肯定以及鼓励。
有人说男女之间的感情才会感人肺腑和撕心裂肺,但男人之间的感情却如淡水,水虽然淡,但却最解渴。他们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表现出那种深深的默契和情感。
看完这九具尸体,上官凌云站了起来。
聚义厅内一片安静,没有人敢说话,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上官凌云有这样的表情。
上官凌云走到虎皮座椅前回头看了看他们,"你们可知道江湖中的杀手组织么?"。
"知道,最近江湖上最富鼎铭的杀手组织要数黑杀了",一满脸毛发,身材魁梧,耳朵上挂着大耳环的汉子说道。
"对啊,听说这个黑杀组织无论什么活都敢接,什么活都敢干。只要他们想做,就没有办不到的",汉子旁边一个身材苗条水蛇腰的女子说道。
云随风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近年来江湖中排名前五十的顶级杀手中,有一半是来自于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
上官凌云却摇了摇头,似乎对他们的回答不甚满意。
"你们听说过,七月十五这个组织么?",上官凌云问道。
众人一脸茫然,连云随风都觉得很奇怪,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他自认为上官堡的消息情报,不比那京城六扇门的罗网要弱。倘若江湖上有这个组织,那么他一定会知道这个组织。但这个组织听起来如此的陌生。
上官凌云看了看众人的反应呵呵一笑,"你们不知道也不怪,这时西域的一个神秘组织。当年我随少林神僧禅如一戒大师远游西域时,曾跟这个组织打过交道。七月十五也称满月,在西方他们称之为血月,即血满之月,血流成河。他们所收纳的都是那些在中土犯下累累罪恶而无处容身之人,他们远逃西域,大都加入了这个组织。他们才是真正的杀手组织"。
听到这里,云随风用心将这个组织记在了心中。
"你们还记得岳家庄那件惨案么?",上官凌云看了看他们。
"您是说,那个十三年前发生在岳塍轩岳老爷子身上的那件事?",一个矮瘦猴问道。
上官凌云点了点头。
"难道屠夫也加入了这个组织?",云随风问道。
"既然三姑娘都在七月十五,一个屠夫又算得了什么呢?",上官凌云笑着说道。
听到这一个比一个厉害,一个比一个响亮的名号,众人不由得心头一惊。
这些个杀人如屠狗之辈的人,无论是手段还是心思都让人寒毛直竖,脊背发凉。
上官凌云冷冷一笑,"所以说这次来找我们麻烦的人都不简单,你们切不可掉以轻心。如果大家现在谁想走,都可以到账房领取银两,提早离开这是非之地,我并不怪你们。倘若你们决定留下来和我这个老头子同甘共苦,那就要做出随时赴死的打算"。
上官凌云在他们脸上一扫,冷静的说道。
众人纷纷半跪,齐声道,"我等誓死追随,誓与上官堡共存亡"。
上官凌云看到他们,欣慰的笑了笑。
后堂之内,上官堡坐在书房中,在他对面站着的是云随风。他永远那么笔直的站着,似乎什么都不能将他击倒。
看到这个坚毅到让人心疼的孩子,上官凌云眼中也是一热。
"香儿是不是要出发了?",上官凌云从云随风身上移开了他的目光。
"是,东香阁传来消息,小姐已经准备好了,打算明早出发",云随风小心翼翼的问道,"您还要再见见她么?"。
上官凌云想了片刻,摇了摇头,"不见也罢"。
"街道清理干净了么?",上官凌云突然问道。
"清理干净了,有桩的都拔了,没桩的都下了桩,保证小姐安全",云随风回道。
上官凌云和蔼的看着他,"你做事我放心"。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没......没",云随风对上官凌云的话突然感到举足无措,"要不是您收留了我,我早就被乱葬岗上的野狗给啃噬了,哪能有我的今天"。
"你知道我没有儿子,我一直把你当做我的儿子",上官凌云走到云随风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和蔼的说道。
"我知道",云随风诚惶诚恐的说道。
"那你该知道我的心思",上官凌云看着他,目光中满是亲情。
云随风立刻跪了下去,"老爷,我只求你能让我跟着你同生共死,同进共退,不要现在就赶我走"。
上官凌云沉默了一会,将他拉了起来。
"那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上官凌云平和的说道。
云随风应了一声,走出了书房。
上官凌云突然感到莫名的累,那是身体和精神上的累。是一个衰老的老人即将感受到天命到来时的那种累。
窗外的月光透着窗户打了进来,照在他身上,就像一个老友一样,在抚慰着他。
他现在很想走出去看看香儿,但却又忍住了。
因为他不知道他出去后,是否还有勇气割舍下那种离别。一来女儿有自己的打算,二来上官堡如今已是危城一座,处处隐藏着杀机。
现在也只有他能保护香儿的安全,也只有他有这个能力。
看到外面随风起舞的柳树,他又想起了那个名字。
柳无风!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当他看到柳无风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这个世界上多几个他这样的人就会变得无趣,倘若少了他这种人,也会变得无趣。
他就那么站在柳树下,就那么浅浅的笑,他就能感受到那种阳光的味道,酒的甘甜,雨的清香。
他总爱笑,仿佛天底下没有什么事能让他会感受到烦恼。
只是,现在他却不知道柳无风在何地,在干什么。但无论在干什么,他都一定安排好了香儿的退路。所以,想到这,他又笑了笑。但想到即将要跟香儿分别,可能是那种天涯永诀的分别,他又叹了一口气。
"人不服老是不行的,您老人家如今也开始变得多愁善感了",柳树下响起了一个刺耳的声音。
"是啊,真不明白老大为什么要同时派我们六个来对付这么个老家伙",另外一个女子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三妹,你可别小看他。二十多年前他可是江湖中绝顶的高手,那时他也是单掌劈四霸,一剑动江南的厉害人物"。
"那毕竟是以前,现在只怕怕死的紧呦"。
"我们还是小心为妙,毕竟吃饭的家伙要紧,别人的脑袋始终没有自己的脑袋要好"。
"既然来了,还不出来,鬼鬼祟祟的干嘛!",上官凌云一声沉吟道。
"没想到,上官施主这么大的年纪了,功力是越发的深厚了"。
这时,从柳树下一共走出了六个人。
一把剑,软剑。
一把刀,割人头的刀。
一双手,专掏人心的手。
一双掌,铁砂掌。
一串佛珠,不念经的佛珠。
一个酒坛,没有酒的酒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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