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年前,自从达摩祖师航海而来,将象征着佛祖释迦牟尼心印的禅宗衣钵传授给了慧可,慧可又传给了僧璨。而僧璨大师慧眼识珠,收了一个从北方行脚而来的小沙弥道信为徒。一言契机,心心相印,23岁的道信便承担起禅宗血脉传承的大任。
唐朝初年,本来在风景秀丽、人文荟萃的庐山大林寺当住持的道信大师,厌恶了世俗应酬。他在庐山绝顶五老峰举目北望,发现长江北岸群山之中紫气升腾,祥云笼罩。于是,他渡江来到与庐山一江之隔的蕲州黄梅。
黄梅石奇泉白,林木清幽,漫山遍野都是郁郁葱葱的松树。风来了,松涛阵阵,绿浪翻滚如大海;风止了,青松静伫,化成连天碧玉。更神奇的是,万山丛中两座峻峭的高峰拔地而起,秀出群伦。它俩就像两位顶天立地、比肩站立的巨人,仰观九天星辰,俯瞰大地烽烟,谛听风云变换,笑看江河奔流……
古人云,地杰人灵。如此奇异秀美的山川,如果没有人中贤圣与之相应,便辜负了天地造化。
道信望着两座并肩而立的山峰,嘴角隐隐泛起一缕会心的微笑。
这时,一位老翁扛着镢头从山上下来。他告诉道信这座山叫破头山。道信说:“这个名字不好。这东西二峰秀出群峦,应该叫双峰山。”
“谢谢大师赐名。”老人双手合十,深深鞠了一躬。原来,他是山里的栽松道人[注释:非指道士。早期,佛教也将佛法真谛、禅之心要,称之为“道”,因此也将修行佛法的人称作“道人”。],这漫山遍野的松树,都是他几十年所栽种的。老人看到道信披大红袈裟,显得十分庄严神圣,心中好生羡慕,就请求说:“大师,你一定是位得道高僧。我要拜你为师。”
道信见他须发皆白,问道:“老人家,您今年高寿?”
“九十有九,还小呢。”老人笑着说。
道信也笑了,说:“是不算太老。不过,给我当徒弟嘛,还是太晚了一些。你若是投胎再来还差不多。”
老人向山外走去。离开几步之后,他意味深长地回眸一笑。
不久之后,一位居士(信奉佛教的在家人)将双峰山下的一块山场捐献出来,供道信大师开办道场。经过数年苦心经营,道信大师声名远播,四方禅僧闻风来归。渐渐地,这里云集了五百多位参禅的僧人。
这是中国历史上形成的最早的禅僧僧团,也开了禅宗道场脱离律宗寺庙而独立的先河。四祖道信启建丛林[注释:指寺院,尤指禅宗寺院。]、组建禅僧教团的创举,对后世禅宗的发展,对禅宗农禅并重的宗风的养成,影响深远。
一天,道信在回山的路上,遇到了一个骨相奇秀的小男孩。那孩子似乎早就知道道信在打量他,停止玩耍,回眸一笑——
你从辽远的
宇宙深处奔来,恰似一道
照彻灵魂的闪电
你,像大海沐浴出的霞光
灿烂明丽
世界因了你而纯净
天哪,这眼神、这神态,竟然似曾相识!可是,他仅仅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呀。道信弯下腰,抚摸着他的头问:“小弟弟,你是哪位居士家的孩子?我看着你很眼熟,一定与你的父亲相识。你姓什么?”
小男孩一歪头,说:“我的姓可不一般呢!”
道信好奇地追问:“是什么姓?”
“是佛性。”
什么?佛性?道信不由一惊。这时,一同玩耍的小伙伴们,七嘴八舌地说:“他没有姓,是无姓儿。”
道信就问他:“你真的没有姓?人人都有,你为什么没有姓?”
“性(姓)空,所以没有姓。”小男孩说完,对着道信又是那么璨若朝霞、亮似闪电的一笑。
人人都有佛性[注释:能成佛的本性,禅宗也称之为:性,自性,本心,真如,等等。 ],自性空寂,这些深奥的佛学道理,竟然能从一个七岁稚童口中说出来,道信怎能不为之动容呢?要知道,他为找到一个大法器的接班人,已经寻觅了许多年。道信对男孩说,要收他为徒。男孩说这得问他的母亲。
孩子的母亲住在一座破庙里。她对道信说:“大师,你就带他走吧,他本来就是一个莫名其妙而来的孩子。”
原来八年前,她正在河边洗衣,山里那个老得像块破布的栽松老人走了过来,对着她作揖说:“我能在你这里借宿吗?”她说她是周家的小女儿,上有父兄,家中之事都由他们做主。老人说首先得征得她的同意。她就点了点头。栽松老人忽然就没了踪影。她回到家中,就莫名其妙地怀了孕。姑娘大了人人喜欢,姑娘的肚子大了人人耻笑。未婚先孕,是乡村最为丢人现眼的事情。
于是,父兄就将她赶出了家门。姑娘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所以她忍辱偷生,决心将肚子里的东西生出来,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孽种怪胎!然而生出来的,不是怪胎,而是一个聪明伶俐的男孩。因为没有父亲,也就没有姓,村里人都叫他“无姓儿”。
道信屈指算来,八年前栽松道人的回眸一笑清晰浮现。
道信留下一些钱财,将孩子的母亲安顿好,领着“无姓儿”回到双峰山。这个“无姓儿",就是后来与师父道信共同开创了禅宗崭新局面,史称“东山法门”的禅宗第五代祖师——弘忍。
慧能辞别智远禅师之后,跋山涉水,策杖涂跣(xiǎn),风雨无阻,日夜兼程,经过二十多天奔波,终于在江州(今九江)渡过长江,来到黄梅县。他衣衫褴楼,鞋破袜烂,神态疲惫,但难掩兴奋之色。他的裤腿上沾满了各种颜色的泥巴,说明他已经走过了许多地方,赶了很远很远的路程,可他依旧健步如飞。
苍山如黛,蜿蜓起伏。两座挺拔的山峰,从群山中秀出,直插云端之中。
双峰山下,林木葱幽,泉石清好。慧能精神为之振奋,加快脚步,登上一个小山包,驻足眺望。
远方,冯茂山下,一座古拙朴实却气象恢弘的寺庙,被群山捧出。一片片洁白的浮云,时而簇拥在寺庙下方——山寺无门云遮路;时而只露一角殿檐——天上宫阕睹似幻;时而像轻纱曼舞——寺在虚无飘渺间……慧能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若大的寺庙似梦似幻,叫人觉得真实而又空明,鲜活而又灵动。
这时,忽然传来不紧不慢的钟声。它像一只无形的大锤,敲破了山寺上空的浮云,震碎了弥漫的雾气,人的烦恼似乎也因之遁去。
闻钟声,烦恼轻,智慧长,菩提增,愿成佛,度众生。
佛国钟声随风飘送,时轻时重。这若断若续、无形无体的钟声,让人遐思无尽。似清泉浴体,心身为之清净。清远悠长的钟声,在佛刹上空回荡,显得格外庄严、神圣。
慧能感到一种心灵的震撼,情不自禁冲着寺庙的方向跪了下来,全身匍匐在大地上,放声大哭。
他像是对着亲人倾诉一样自言自语:“回家了,我终于回家了!我已经找了一千年,才找到自己真正的家园……”
东山寺,因位于双峰山东边,所以得名。
当年,弘忍大师51岁时,接续了师父道信住持双峰山道场。由于四方禅僧慕名来归,蜂拥而至,寺僧达千人之多。原来的道场便显得十分狭小,难以容纳。于是,弘忍大师便将道场迁移到了距离双峰山东边不远的冯茂山——一位名叫“冯茂”的居士所捐献的山场。
东山寺山门殿内,一位五十多岁的僧人,从寺里潇潇洒洒地向山门走来。
他面目清癯(qú),气质清高,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不沾凡俗尘埃似的。他走出门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宛如遗世独立,恰似苍松临风,猎猎山风吹拂着他的僧衣,飘飘欲仙。
一位面孔有疤疤瘌的年轻僧人,在院子里看到他,赶紧跑到他身旁,恭恭敬敬施礼之后问道:“神秀上座[注释:僧寺的职位,位在住持之下,无人高出其上,故名上座。]您怎么到这儿来啦?看样子,您好像是在等什么人吧?若是等待什么贵客,请您先回寺里休息吧,这里风大,别吹着您。您放心,有我在这里给您了望着,等有了人影,再请您出来也不迟。”
神秀没有回头,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是影隐师兄吧,谢谢你。你总是这样热心。”
那个名叫影隐的僧人赶紧说:“上座,您别客气。我是寺里的知客[注释:寺院里迎送宾客的僧人,也叫典客、典宾。]嘛,应该的。”
神秀上座依旧说道:“我听师父他老人家念叨,这几日,或许会有一位上上根器的学佛之人将到寺里来。不知,今日可否到来。”
知客影隐说道:“再上乘的根器,还能超过您?我曾亲耳听到师父对一位前辈大师说,东山之法,尽在神秀。”
神秀说:“不能这样说。我只不过是凭着用功刻苦,以水滴石,以绳锯木,才略得师父大道之一星半点皮毛。”
看得出,他的谦虚发自真心,所以,说得毫不做作。
“您是我们的教授师兄,全寺近千僧人,大都是由您亲自教导培育的,您……”
神秀没有听他那一长串溢美之词,因为此时山门外108级台阶下面,出现了一个人影。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