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梓夏
白云悠然盛年能几时,须尽醉,莫推辞,人生多别离。
——晏殊
别离,是一个让人觉得望之疼痛的字眼。不忍别离,却要别离,才最是万分无奈颓然。
未及言欢少,只怕已陌路。
被时光一路催促向前,多少次别离是我们主动撕扯开来的呢?之后再将那伤口搁置在阴影之下,等着它被风抚慰。
不擅长别离,因此也就畏惧别离。潇洒的是笑脸,倔强的是内心,可是眼里已然道尽万般苦涩。
当繁花落尽,星辰陨落,小河里的水涤荡的是岁月污浊的痕迹时,我们心里那一寸一寸的田地是否还种植着当时无一丝枉然的栀子花的种子?
悠悠落日让人燃起了小眠一会儿的欲望,我放飞那颗时刻跟我叫嚣的心,努力绷直将要塌陷的脸庞,目光不断游走于这凄冷的余晖之上。
你的相貌倏忽而至,轻轻巧巧的正落在我的鼻尖。
我最怕念起你,正如你不敢触摸我的一角衣襟。平白无故和没有回应的想念最是徒劳一场。你已经横亘于天地之间,我终是打捞不了你的碎影。
来不及郑重的道别,可是这想念却是万般厚重。我静静地躺在岁月的河里,眼睁睁看着我们的过往随这浮水漂流而去。落叶和西风不时在周围鼓捣,一直执拗不肯离去。
明月曾有清风来相许,我在被你遗弃的孤岛里独自等待,恍惚了几百个繁星夏夜,以及数不清的岁月春秋。
你送我回家的次数依稀只有那么几次,每时与你走在路上,那珍贵的片刻像是刻意被风剪短,不等我及时揣在怀里,它便飘忽远走,飞向你我以外的不知名处。
它是在某个原野生根了吗?还是就转眼如尘土般消散?假使它一直是无限被给予的状态,我也就不再纠缠于这细枝末节。
与心上人的别离多是隐晦生疼的,而与友人的离别则是热烈如阳的时刻,想起来的滋味虽是微微泛酸,但大致是让人温暖的。
临行前彼此给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在脑海里携走那些带有青草芳香的回忆,那是完完全全的属于两个人的,无欺于时光,无悔于心头。
有时光裹挟着我们一路向前,我们才不至于全然忘了来时的路。那些瘦而清绝的记忆被永远的锁在了心灵的橱窗里,每亲手抚摸一次,它便浓厚一分。
友人,就像是雨露一般的存在,我们互相以笑容温暖双方,以抚摸治愈彼此的伤痕。就等于把对方都驯养在自己的屋子里,解析了彼此的过去,参透了现在的性子,预测了未来各自的形状。即使近在眼前也会不断在脑海里挂念。
然后在那正式的离别时刻,我们先是黏住对方,想要说出几句轻松的话语,但泪水已是灌满了眼眶。那样糟糕的神情一时半会是扭转不得的了,最后只轻轻地吐出那一句薄薄的再见。
如此浓厚的别离,最是让人生了诸多想念。
而真正之别离,是天人永隔。那是一旦触及,便将要吼出血来的呐喊。有千万根丝线拉扯交缠在一起,但越扯越纷乱,早已辨不清最早生成的一支。
如果死神可以提早被预知,那如今的悲痛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猖狂,挽歌也不至于如此凄凉,像疯癫的北风在寻一个归处。好歹,请让我替我的亲人认真的布置这一场与人间的告别仪式。
而不是就那么轻易的轰然倒塌,像被猝然惊雷击中的巍峨山脉滚落下来的尖锐碎石,重重地砸在我的心头。
妈妈自外公走后,时常神情恍惚,未清洗的眼角边残留着已风干的泪水。在和她睡在一起的晚上,夜半我被悠悠传来的抽泣声扰醒,那哭声似在刻意压抑着,但却掩不住其中的悲切万缕。
她时常说,我对我爸的死必然要亏欠一辈子,平常我一门心思都在这个家上,太少顾及到他老人家了,这是我永远弥补不了的错误。临近中秋月圆时分,舅舅们提议要大家聚在一起,她只是轻轻抛下一句:
没有了我爸他老人家,这团聚又有什么意思呢。
这一句念出来似轻如羽毛的话语缓缓飘入我的耳朵里,我的心也就随之沉到了不见光亮的深渊里头。是啊,还有什么比天人永隔更为沉重苦涩的呢?那些我以前随手为外公拍的照片现在竟成了可以近距离触摸到他的唯一凭据,叫人怎么能不叹息扼腕?
这宏伟浩大世间,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小事。
别离,蕴藏着重逢的可能。
而死亡,却是永久的决绝。
最好的别离,是用手掂起来觉得不那么轻,也不分外的重。在漫漫时光里,它最终化为了绵薄的想念,这也不失为一种使人前进的动力。
待重逢,又举杯对酣,仿佛我们未曾遗落在这浩大天涯里,那枯枝也还是有鸟可栖落,虽然它已被时间封印住了当初鲜活的模样。
而死亡,是对肉身的终结仪式,虽然在这世上再也找寻不到他的身影,但我们早已把他放置到了内心最为柔软之处,每时每刻都忍不住深切怀念一次,祈祷他在另一个世界过的更为富足安然。
除非我们自己也彻底消失,不然这仪式就永不会被牵制停顿。
笑对别离,慎对死亡。让过往不俗,让现在丰盛,让未来不屈。
因为,它们本就是一对同胞兄弟。
世间繁事颇多,请莫辜负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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