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历次葬礼的记忆
我今年已经而立有一,一共全程参与过三次葬礼。最近一次就是这几天外公的大日子。
这一次是我最有想法的一次,后面慢慢来总结。上一次是我奶奶,那已经是20年前的事情了。对葬礼没有什么特别感觉,对奶奶的逝去也没有特别的感觉,只记得,跟这一次挑大梁的表弟一起,到处捡爆竹玩。现在想想,原来我是从小就心大。
最远的一次,应该也是我第一次参加吧,已经不记得是我一岁的时候,还是两岁的时候了。但是很神奇,那么小的我,对出殡的一个细节的记忆非常清楚——众人抬着的棺材上面盖着一块红色的,非常庄重的,绣着一些图案的花布。我是远远地看着的?还是在眼前看着的?已经记不清了,到今天,那块盖着棺材板的布又一次出现在眼前,仿佛跟我最初的记忆一下子有重合了!
莫名的,发现在我下半辈子中,这样的场合会有很多!随着年纪的增加,这样经历这样的场合的次数估计会越来越频繁,直到最后,那件盖棺布也会改到我的棺材板上,那应该是我能出现在阳光下最后一次了。
二、当不用迷信的眼光看待
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是个唯物主义者,觉得农村的这样的习俗很多都是迷信的东西,很是不屑。但这一次,一定程度上打破了之前的看法。当你不用迷信的观念去看待这个过程,你会发现葬礼中,很多都环节都在表达对大地和生命的敬畏,对天空的向往,以及对亲人最纯粹的祝愿。
比如说,有一个“接亡”的环节,在之前的意识中,人死灯灭,哪有什么“亡魂”。但当亲身参与才发现,跟封建的迷信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这个环节主要表达的其实是对逝去亲人的一种传统文化里最原始的一种祝福:让逝去的亲人,亡魂归来,最后能魂归故里。
“亡魂”去哪里接呢?在“地狱”。在传统的意识里,我们生活的地方叫“阳间”,而“亡魂”都是要归地下的“阎罗王”管的。要接“亡魂”归来,就要去“地狱”里找“阎罗王”,哪怕是“阎罗王”说不在,也不轻信,要用剑挨个打开“地狱之门”!表达了亲人对“接亡魂”归故里的一种决然。跟所谓的“迷信”并没有什么关系。
同时,“道士”们念诵的经文也不是随便念的,这一点跟西方的葬礼有雷同之处:都是逝者的生卒年限,安葬何处,有哪些亲属。只是因为信仰的不同,念诵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而所谓的“和尚”与“道士”,其实他们自己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和尚”或者“道士”来看,他们不忌讳荤腥,不出家,不避世,不住寺庙道观,一样也有婚丧嫁娶。是的,他们只是叫做“和尚”“道士”的职业葬礼的主持人和组织者。是农村人的“职业团队”。
总之,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传统的意识中,葬礼比婚礼都更加隆重。而且应该是所有老百姓的家庭中,最重要的仪式了,毕竟,现在这个社会,行跪拜礼的场合,葬礼应该是保留得最多的了。
三、人情味与铜锈味
前面说的是关于葬礼的隆重,大概想表达的,是咱们乡土文化中,对生老病死,婚丧嫁娶的各种礼节中,葬礼是最隆重,没有之一!
其时间长,过程繁琐,讲究之多,我敢说,真正弄明白的人,还真的不多。
但是相较其他的礼节中,其花费的名目,真真的也是数不胜数!比如上,上文提到的“接亡”的环节,要花钱的地方真的是让人意想不到!
东西南北中五大地狱走完了,找不到亡魂怎么办?有一个“阎罗王”出了注意:“做事要讲究方法,让那些个孝子孝孙出点辛苦费,请各大阎王帮帮忙才行!”出多少呢?好家伙,开口就是一人一千!讲方法,终于找到了,亡魂接到了,回不来怎么办?孝子孝孙们出钱给点路费嘛!给多少呢?开口还是一人一千!好嘛,终于凑够了路费,到了“奈何桥”,没有钱压桥,亡魂过不去!好吧,还是得要钱压压桥才行,好在,这回不争,一共要七份,一份一块钱就可以。亡魂回家了,作为孝子孝孙们,不得给先人们敬酒啊!敬酒能随便敬的么!得给钱!看到大家都还没有成家的份上,表弟作为唯一一个成交的代表又是好几百。
至于其他的各种环节,各种索要红包的,各种索要烟的,说菜不好请来的人直接走了的……
我敢说,每逢秋冬的季节,那些七老八十、受不了温度剧烈变化的老人们,在这些人的眼中,那就是绿油油新鲜的等待收割的新鲜韭菜!不对,应该是正在向他们招手红扑扑的人民币!不然,为什么在出柩的路上,棺材在路上停了四次,前面两次是经过了别人的家门口,有礼节性的参拜,后面两次,纯粹就是“累了”,一次是找逝者的外甥、侄子们要辛苦费了,另一次就是价钱没谈好,得谈好价钱了才能继续了。都是乡里相亲的,还是前年是八千五,今年都是一万了。按照这个增幅,我倒是乐意祝愿他们长命百岁了!我倒是很乐意看到轮到他们自己的时候能出多少。毕竟正常情况下,我能送走他们!
最后让我很不爽的是有一个找我最小的表弟要钱的人说:“几百块钱对现在的年轻人那就不算个事!”但是,我那个表弟是00后,今年才毕业,几百块钱对他来说可不是那么简单的!我想,刚毕业的前面两年,大多数人都是经济开始独立的,那段日子应该是最缺钱的时候。很想上去怼:“你们这些大人就知道欺负年轻人,年轻人几百块都不算个事,你个大人还好意思厚着脸皮找一个学生要几百块钱?”但,终究没有,这些人说再重的话都没有用的,他们要的钱一分都不会少。是的,他们的要的不仅仅是工资,还有红包,还有所谓的喜庆钱。
可是,当我看到最后,抬棺的8位,把钱也分给了帮忙忙进忙出帮忙的邻居们后,又有些释然。这年头,已经没有免费的劳动力了,曾经所谓的人情,更多的只是因为大家都没有钱,只好大家一起出力,相互帮助,才能完成这样隆重而繁琐的仪式。时代在变,当人的荷包越来越鼓,出力的活便越来越贵。只是,对于条件并没有那么好的家庭,这句“累了歇歇脚”,不给钱就不走了的姿态,真的是非常不友好。毕竟这样的钱,都是要现结,概不拖欠。
我想的是,在很多礼节性的环节中,既然一定要争,能不能别张口就成千上万。大家都什么条件心里都没点数吗?非要弄的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不可真的很没意思。
四、生命的意义
外公走的时候是八十四岁。在我从小的记忆中,是个声音洪亮,干活漂亮的老头。曾经在村里干活绝对算是一把好手。令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小时候用稻草捆秧的时候,只能看到他的一手拿着秧,另一个收拿着稻草飞快地绕了一圈就把秧随手一丢,你去看看那捆秧,一定是捆好的,妥妥帖帖,扔下田里不会散,轻轻一扯就能解开。
老爷子忙碌一生,在他还能动的时间里,应该是村里起得最早的。在他的葬礼上,有人说,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买不起化肥,就去隔壁镇挑粪到田里,等人正常起来的时候,老爷子已经走了三个来回。那个地方我知道,小时候我也走过很多次,一个来回大概需要一个钟的样子。
在最近的几年里,老爷子终于动不了了,在政府政策和表弟全力的帮助下,还跟外婆把自己的瓦房给推了,盖了一层楼房。
但是,在处理他的遗物的时候,发现老爷子好多衣服都打了补丁,这都是什么年代了!带有补丁的衣服真的是不常见!当然啦,还有一些看起来没有穿过几次,但一看就有一些年头的衣服——舍不得穿。他的牙刷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永远都是毛都弯了的,家里明明还有新的毛巾,平时洗脸的时候还是一块毛都掉光了的。
而他的账却算得很清楚,叫我带的各种东西,永远都是要给钱的,尽管我从来没有要过。
劳碌一生的外公,在生命最后的两年多的时间里,终于开始“补觉”,外婆说他啥都不管了,我知道,老爷子这是有嗜睡症,很有可能,去的时候也是在睡梦中去的。事实上也是如此,老爷子走得很安详,外婆起来发现他走的时候,跟睡着了一样,身体还是热的。我赶回去看到他的遗体的时候,感觉也是跟他平时睡着一样。
只不过,最后的最后,他走了,连那根自己削的、用到发亮的拐杖,都没有能带到棺材里去。所以,劳碌一生,与躺平一生,最后的结果大概都差不多,都是啥也带不走的。既然这样,人,作为一个生命的个体,到底是为了什么?
五、我若百年
在整个葬礼期间,我一直在思考着,人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就算老爷子生前把身后的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帖帖,最后依然啥都带不走。就算葬礼搞得再隆重,借用“道士”的话说:“各种礼拜当然有用,只不过从来没有见过走上这条路的人在回来过”。
更加让我困惑的是,在堂屋,陈列的外公的灵体,同时,就在隔壁的房间里,放置着买来做菜的半扇猪肉。如果从化学成分上来分析,我想其成分是一模一样的。但是因为物种的区别,生命与生命便有了灵体与菜的区别。
同时的,也想起了坚持天葬,用自己遗体喂狼的毕力格老人,似乎物种间死亡后灵体与菜的区别也不是很大。喂狼也好,落土为安也好,最后都是回归了大自然,完成了自己作为生命在自然界的循环。
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与母亲在两年前,突然告诉我他们签了遗体捐献的合同。当时确实难受了好一阵。可是,经过这一次之后,我开始有些能理解了。
当你两眼一闭,是用松木装好落土为安了,还是曝尸荒野天葬为了野狼,真的有区别吗?反正自己肯定是不知道了。既然这样,成为“大体老师”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姨夫在葬礼间隙跟我们聊天的时候说,等他以后死了,第一时间就直接一把火烧了,然后骨灰随便撒到哪个大江大河里去。我想,他没有开玩笑。
而我自己呢?从知道爸妈签了遗体捐献的那一刻起,就有无数个念头,终究没有下决心。想起不久前,当年我们上大一的那一批同志中,已经有人发表了朋友圈,表示肉身已弃。我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决心。只不过,肯定不要选择最隆重最传统的土葬,放在木板上陈列那么久,还要叫来所有的亲人朋友来看自己的死相,天知道自己的遗容帅不帅、发型有没有乱,又不能自己起来照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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