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母亲19岁嫁过来,我们一家就一直住在这里。
后来经过两次大的修缮,在我的记忆里,老宅最早的一次翻新,是我七八岁的时候。石头砌起的不足一米高的地基,上面是泥土堆起的屋墙。放学后,我趴在石基上写作业,写了好几天。
上梁那天,鞭炮声起。之后,大爷搂着一个笆斗,骑在屋顶朝着人群东一下西一下地丢下点着红点的白馒头。那时候,白馒头是奢侈品,但房屋落成,这白馒头是节省不得的。扔完馒头,又一把一把地撒着花花绿绿的糖果。人们呼喝着,推挤着,仰着头伸着手,在地上的脚缝里寻找着。接到的,抢到的,啥也没得着的,都欢天喜地。
之后,苫上一层厚厚的麦秸杆,我们就住上新屋了。
再后来,麦秸杆换了瓦片。
这一住,就几十年,直到父亲离开它的时候。父亲走了,母亲也离开了老屋。
母亲89岁时,说,她老了,她要回她自己的屋去住了。
今天,母亲就告诉我,女儿们要给她买猪肘子吃。89,肘一肘。说逢9吃肘。老年人吃,是为了安安稳稳过了这个9,过下一个9。
我们不知道是否还可以再给母亲买两个猪肘。母亲已觉得她该回她的老屋住了。
老屋于是,我们全体出动,收拾她的老屋。大哥早已收拾了大体。母亲说,她怕冷,要用竹竿缠起个挡墙。大姐夫动手,我和二姐帮忙。地上铺一层石头,石头上靠着屋梁排着一排儿竹竿。竹竿的双面横着三道竹竿搭起来的撑,绑上布条,一面“墙”就起来了。
母亲说,这样她就不冷了。
久未住人,泥土的地面甚是潮湿。我把堵在木条小窗的一件旧衣服拿掉,让风和光都进来。把大床抬到院子里晒晒,席子拿到院子里晒晒。母亲几天前已经用水刷洗干净了。
老屋屋子低矮,门上的横木已经弯下腰来。旧屋大有风雨飘摇岁月迟暮之态,唯有屋脊处架起的三角形状的梁头,依然腰杆挺直地守着自己的阵地,不管这屋子的主人来还是不来。
我仰头看它。
感动莫名。
曾经,父亲在梁上倒挂了一个斗笠。小燕子每年都在斗笠里养儿育女,飞进来飞出去,是我们家中的一个小家庭。我习惯了它们的小小的黄嘴儿,也习惯了它们的叽叽喳喳。
曾经,父亲在梁上,挂了一个铁钩子,临近春节,越钩而过的,多是一大块熟牛肉。
我常常望钩垂涎,浮想联翩。
心动不如行动,想永远不如做来得具体。把拴在山墙木棍上的绳子松了绑,让牛肉顺着钩子徐徐下落,然后让妹妹扯住绳子,我拿着石刀切肉。
每次都不切多。
自然,父亲和母亲早就发现了牛肉块的日渐消瘦,只是,他们从未提起过。
我吃牛肉,是按丝吃的。这个习惯,一直保留到现在。
仰头看着屋梁,就看到了岁月的来处。那里有父亲的不算白的肉肉的胖脸和臃肿的后背。父亲,在我的记忆里,就一个字:胖。
打扫好屋子,母亲甚是满意: 这屋温乎,你哥那屋,水泥地,凉,咱这是土墙,住着不冷。
“暑假,我来陪您住住。”我跟母亲说,母亲开心地漏出光光的牙槽。
母亲在我们前面走着,几乎算是昂首阔步。我转头跟妹妹说,你看,娘今天没拄杖。竟然和小妹异口同声。
老屋
中午的阳光温柔又暖和,轻腰曼肢地在院子里抚摸着。木床已脱了潮气,凉席也透着一丝儿柔软。我们心满意足地离开老屋,跟在母亲身后,挺直腰板,去二哥家吃午饭。
老屋院子里桌椅齐备,我们开吃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