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这个世界总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她的世界是暗黑无光的黑洞,看不到明媚的阳光,看不到城市的车水马龙,她的生活没有诗和远方,只有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工厂。她整日像转个不停的陀螺,连轴旋转在乌烟瘴气的工厂里,巨大的机器轰鸣声震耳欲聋,年轻的双手布满与年龄不相符的老茧。由于每天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体力劳动,腰间盘突出,手腕酸痛,眼睛干涩时刻折磨着她。
她是我在微信群里认识的一位病友,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乐儿。乐儿的动静脉畸形长在脸上,这使她的皮肤发青,鼓起来的瘤体有半个拳头大小,五官也因此受到挤压,看起来有些面目狰狞。
她缓缓地和我讲述了她的故事,那段在黑暗中苦苦挣扎,被疾病彻底摧毁的少女时光。
2
我今年33岁,在一家工厂里不分昼夜的做苦力,休息天和国家节假日与我无缘,月薪二千不到。当然,要想工资高点必须连续工作三十天才有三千的工资,那是真正的血汗钱。
为了治病,我在这家工厂里工作了九年,不敢辞职,不敢换工作。因为我心里很明白,凭我这幅尊容没有哪一家单位肯收。我每个月只拿200百元钱当生活费,其他的钱全部存下来治病。我吃着工厂提供的毫无营养可言的大锅饭,穿着姐姐淘汰下来的旧衣服,没有任何人际交往和娱乐活动。当然我也没那个时间,能够早点下班睡觉已是奢求。
每当夜深人静时,我会陷入无尽的幻想:如果没有14岁那年的那场忽如其来的疾病,也许我已经考入心仪的大学,然后找一份收入尚可的体面工作,和喜欢的人结婚生子,利用闲暇时光到全国各地旅游,看过许多美景,体验不同的风土人情,认识有趣的灵魂,过着或许平凡或许轰轰烈烈的一生……
3
14岁那年,我正在读初中二年级,成绩在年级里名列前茅,是班主任和科任老师心中的尖子生,学校重点培养的好苗子。
永远记得那一天,我放学在家里写作业。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左脸颊突然血流不止,流到写字桌上,椅子上,地板上。看到那么多血,我心慌意乱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忍不住惊声尖叫,父母被我的尖叫声引来,他们慌忙地将我送到医院。
在送往医院的途中,源源不断往外流的血液就像泄洪的水闸一样,怎么也止不住。正值炎夏酷暑,我却感觉身体抑制不住地抽搐,体温迅速降至冰点,像是被关进冰窖里一样寒冷。
在医院里整整抢救了一个星期,号称本市最好医院的医生还是束手无策,他们说动脉破裂分分钟会导致失血过多而休克,医生甚至给我下了病危通知书,让父母将我接回家等死。
当我知道命不久矣的时候,我注视着那个被我深深爱着的世界,面容慈祥的父母,可亲可敬的老师和同学,还有窗外的蓝天白天,花草树木,体内升腾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我不想死,我想好好地活着!
被父母接回家后,父母像照顾初生婴儿一般小心呵护着我,长久地握住我的手,我知道这是父母在我短暂生命里的最后温柔。
也许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被父母每日每夜虔诚的祈祷所感动,常驻在我床头的黑白无常终于撤离——我活了下来。
14岁到24岁,那是人生中最单纯美好的青春年少时光,曾经的同学陆续考上了心仪的大学,在象牙塔里过着我梦想中的生活,而我却只能白白消耗在充满消毒水味的医院里,打针,吃药,做手术成了我的日常生活。
医院成了我的家,同时也是牢笼,走出这个牢笼却不容易。我的脸上的动静脉像一个快要撑破的汽球一样鼓鼓囊囊,曾经清秀的五官被扭曲得面目狰狞,曾经白皙的皮肤上也布满丑陋的青色血管。我不敢照镜子,害怕出门。马路上那些年龄相仿的女孩像躲瘟疫一样从我身边跳开,有些人盯着我从头看到脚,甚至有些人对着我指指点点捂嘴偷笑,好像我是误入人类世界的怪物。
黑夜是我的保护色,我喜欢在朦胧的夜色里漫无目的地晃悠。在黑夜的掩盖下,没有人会关注我的脸,没有人看到我脸上汹涌的泪水。我仰头问苍天: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让我承受那么多的痛苦!后来,我不断地告诉自己,14岁以前的那个乐儿已经死去,现在的乐儿被困在另一具丑陋的躯壳里。我要勇敢地去面对它,适应它,然后打败它,才能获得凤凰涅槃的重生。
随着年龄增长,我越来越明白这个世界现实得让人绝望。漂亮脸蛋是敲开这个世界的大门,而这个世界对我紧紧地关上了门,连窗户都不留。
24岁那年,病情终于稳定下来,我决定要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那一天,我第一次走出门,戴上口罩将脸颊遮挡只露出两只眼睛。找了很久很久的工作,所有的工厂老板都以长得太“吓人”为由拒绝了我。后来,我找到一家地理位置偏僻,待遇差,全年无休的工厂,那家工厂全部都是老弱病残的弱势群体。
工厂里的生活机械而苦闷,管理层是老板亲戚,对工人无比苛刻,稍不顺心就冲工人吼叫,连上厕所都要算计好时间。这些我都能忍受,因为对于未来保持一种微茫的希望,我不甘心自己像蝼蚁般卑微地活在不见天日的厂房里。我希望自己脸上的动静脉畸形治好后去做整形修复手术,我的要求并不高,能够拥有一张正常人的脸,能够主动地去选择自己想要从事的工作,而不是被动地等待命运的宰割。
引用王小波在《黄金时代》中的一句话: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读到王小波这本书时,这一年我三十三岁,也是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的心里有好多梦想等待去实现,我想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想拥有属于这个年龄女孩的正常生活。虽然生活还是一地鸡毛,我还是一无所有。可是,那又怎么样,我有一颗永不服输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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