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窈第一次觉得自己骑马骑得太慢,她从八岁开始学骑马,十二岁组建了自己的击鞠队,从未有败绩,无论是速度还是骑术,李令窈都绝对自信,只是她现在觉得速度太慢了,她恨不得一脚就可以踏进青圭县的府衙。
“李姑娘,你回来啦。”李令窈破门而入的时候,来仪正愁眉苦脸地端着一叠还有剩菜的盘子朝厨房走去,嘟囔着苦累的都是他,看到李令窈后,来仪有些谄媚地笑着停了下来,能治他家县令爷的主终于回来了。
“王箨呢?”李令窈忽视了他讨好的笑,眼神里满是焦急和担心。
来仪见此,立刻收敛自己的表情,“宴会刚刚结束,县令大人在后院饮酒呢。”
李令窈一跃下马,不顾来仪手上端着的几乎没过他脸的那一叠盘子,在来仪的惨叫声中,顺手将缰绳塞到来仪身上。
穿过中堂就到了后院,夜幕已经降下,一个仆人提着灯笼沿着后院的石子小路一一地点上灯,那个仆人朝湖心的亭子走过去,要去点湖心亭里的灯,李令窈往前走了几步,看着亭子里有一个人影,那人似整个人都在亭柱之间的坐凳上,倚着亭柱而坐,好像还在喝酒,再走近些,发现仆人手中的灯笼不亮了,亭子中只见两个人影,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那个站着的朝坐着的靠近,并慢慢地伸出手。
“住手!”李令窈一声怒喝,那站着的身影一惊,回头一看,毫不迟疑地纵身跃进了湖中,李令窈想去抓他,奈何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水,李令窈赶到湖心亭中,那倚在亭柱上醉得不省人事的正是王箨。
听到李令窈声音的来仪带着侍卫赶了过来,根据李令窈的指示下水查看,却早已不见那人的踪影。
“这片湖是连着护城河的活水,只怕他已经从水口逃走了。”来仪皱眉,在他的看管下竟有人能混入青圭县府衙,还差点让那人成功谋害县令,这让他感到颇为挫败跟自责。
此时,侍卫们窃窃私语着,李令窈偶尔听到诅咒,三年什么的,来仪呵斥了一声,“还不快把县令抬进屋子里!”
李令窈让来仪在王箨卧房的周围布上重兵,她坐在王箨的卧房里,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她看了一眼像一坨烂泥又像一头死猪的王箨咂巴着嘴,香甜地睡着,虽然此人可恶,但让他在自己的眼皮底子下丧了命,此不是有损她永福公主的名号。
“来仪,刚刚侍卫们在说什么?”
来仪拱手道:“这都是坊间谣传,做不得数的。”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中有假,假中有真,你如何分辨真假?”李令窈眼神凌厉地看了他一眼,“谣传也好,诅咒也罢,你只要原原本本地讲给我听就是了。”
来仪闻言一哆嗦,几欲跪下,他头一回发现一个人真的可以如此盛气凌人。
“自安史之乱后,青圭县的县令未有一人能任职到第四年,而且每一任县令在第三年就开始频遭灾厄,直至死亡,人们都说青圭县是被诅咒了。”
李令窈冷哼一声,“无稽之谈。”
来仪腹诽着:那也是你让我说的。
“呃,说起来李姑娘怎么知道有人要害我家大人呐?”来仪岔开话题。
“因为我们抓错人了。”
“啊?”
“杀死文伯的不是余良。”
“那,难道是方平?”来仪一个激灵,如果是方平杀的,那自己刚刚不是在跟一个杀人犯喝酒?
“起初,我也觉得是方平,三人之中他武功最高,而且我亲眼所见方平与文伯起了争执,从我听到的内容大概可以猜到是因为商队上的账目问题吧,后来我随文伯出去后,文伯吃了药叮嘱我不要将他生病的事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方平。”李令窈回忆着当天的情况,“但是……”
“你刚刚说什么?”本来醉酒卧床的王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他盯着李令窈,眼神焦虑,不等李令窈说话,王箨一边穿靴子一边说:“来仪备马。”
李令窈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头一遭看王箨那么着急认真的表情,让她没来由地也跟着紧张起来,她尾随着王箨策马而去,还有几位侍卫跟着,王箨一路向西,县城的西大门已经关闭,王箨出示了官府令才复开大门。
出了城门后,似是为弥补刚刚浪费的时间,王箨急迫地抽打马鞭,那样快的速度让李令窈也不得不折服。
“喂!你到底要去干嘛?”李令窈对着王箨喊道。
“救人啊,十万火急!”王箨连头都没转。
救人?这倒是新鲜,他要去救谁?他知不知道他自己小命就要不保了,李令窈皱眉叹气,她堂堂大唐永福公主,竟真成了这芝麻小官的护卫了,感叹之际,她突然发现路上竟然有箭矢,还有一小滩血迹,她闭目将风声马蹄声隔开,听到一声树枝清脆断裂的声音,脚步声,还夹着急促的呼吸声,这些声音就来自于她右侧的那座小山包,她睁开眼睛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踏着身后侍卫的肩膀,再一个旋转落入密林之中。
王箨与侍卫们驻马,掉转马头也跟着进了山林,只见不远处,李令窈正与一人打得不可开交,而方平靠着一棵树坐着,胸口插着一根贯身的箭,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王箨朝方平奔去,突然一张网从地上升起,王箨被裹在其中!
“啊啊啊!”
没想到还藏着同伙。
听到王箨的叫声,李令窈一回头给了她对手可趁之机,那人一脚踹在李令窈的肩膀,一跃身到了他同伙的身边,两人提起被裹在网里的王箨,逃离了此处,李令窈咬牙切齿,论打架,她可从没输过,只是她平时都是单打独斗,身边几时有过拖油瓶。
“你们几个把方平送到思邈堂,再去县令府多叫几个人来!”李令窈拍了拍肩膀上的脚印,忿忿地说。
“是!”侍卫们虽不知这个李姑娘是何许人也,但却莫名其妙地按照她说的去做了。
李令窈一个飞身,抽中其中一个侍卫的剑朝那两个贼人离开的方向飞去,只是森林密布,杂音颇多,天色又黑了,想找到他们的踪迹并没有那么简单,正踌躇着不知该往何处时,李令窈突然看见了一根布条,她借着月光一看,这不正是王箨的衣服吗?他倒是挺聪明的,还知道留下线索。
李令窈追着布条,在密林深处找到了一间茅草屋,茅草屋中没有点灯,他们是想隐匿在黑暗里等猎物上钩,毕竟无论打开门的是谁,都是他们的敌人,敌人嘛只要制服就行了。她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茅草屋,听了一下里面没有任何动静,李令窈勾唇一笑,就算他们再隐匿气息,心跳总是要有的,她俯身贴耳于墙,四个频率不一的心跳收于耳中,两人在门侧,两人在房顶,房中第五个微弱的心跳,应该是王箨的。
那人虽对不起自己,但是他传授的闻息术倒是十分好用,李令窈看着离自己最近的那根布条,心想着:王箨你可要欠我一条命了。
她轻盈一跃,如一片落叶般落在茅草屋的房顶,谁说进房子只能从门进了?李令窈将剑深深插下,只听茅屋中一人惨叫一声便扑通一声砸在地上,房顶的另一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薄如蝉翼的轻纱从剑插出的缝中出现,将他死死缠住,李令窈脚蹬房顶用力一扯连纱带人破顶而出,那人被顺手扔开,而李令窈从屋顶的破口旋转落下,守在门口两侧的人持剑向上,但李令窈周身被轻纱围住,那两人并不能伤她分毫,甫一落地,李令窈便矮身以双手交换撑地,双腿旋转着踢向身旁两人,那两人就像被抽打的陀螺,旋转着飞开。
“金刚蝉翼,果然是攻防兼备的好武器。”黑暗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百闻不如一见啊。”
李令窈双脚落地,站起身来,她虽惊讶于这屋中还有第六个人,但依然冷声道:“你若有胆亲身尝试一下,更能体会其妙处。”
“草民岂敢对永福公主动手。”
李令窈心跳漏了一拍,这人竟知道她的身份。
那人自顾自地点上蜡烛,李令窈环顾整个屋子,只有一张床一张矮桌一张坐垫,除了被她打倒的那三个贼人加上被她扔出去的一个,这个屋子里确实只有五个人,看来她先入为主把此人当作王箨了,那王箨到底在哪儿呢?
“王县令大概已经被杀了吧,抓他那人可是恨毒了他。”那人坐在坐垫上,吹灭了手上的火柴,李令窈看向他,此人肥胖臃肿,相貌丑陋,如果见过一次必会记住,但李令窈并不记得自己见过他。
“他被杀与我何干?”
“公主还是一如既往的视人命如草芥,当年一句话送王县令来此必死之地的也是您吧。”
“那又如何。”
“倒也没什么,只是要麻烦公主做草民的阶下囚了。”
“笑话。”
“这山林已经被我的人围满,若是只有您一个人出去,必会被他们杀了,只有跟我一起出去,公主您才会毫发无伤。”
李令窈斜睨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起来,“不知道用金刚蝉翼裹不裹得住你这个肥猪的尸体作傀儡呢?”
说着李令窈就舞起那名为金刚蝉翼的薄纱,招招逼着那肥猪的命门,只是那肥猪虽然体型庞大动作却灵活,他游刃有余地躲避着李令窈的攻击,就像在跳胡旋舞一样,李令窈突然想起了,安史之乱的罪魁祸首安禄山就是一个垂腹及地又面目可憎的大胖子,但却十分擅长跳胡旋舞逗玄宗和杨贵妃的开心,难道此人是安禄山的余孽?
那就更留不得他了。
那肥猪不知从何处掏出暗器,射向李令窈,李令窈一个下腰躲了过去,就在她下腰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还插在房顶上的那把剑,当她起身时,那肥猪挽着剑花朝她刺来,她一跃而起,薄纱紧紧缠住房顶的剑刃,双脚夹在肥猪的两腋,肥猪用力夹住李令窈的脚,想把她甩出去,但李令窈却借此力将把剑扯了下来,李令窈再次下腰,那把剑从天而降直直插进那肥猪突出的肚子,他吃痛松开双臂,李令窈趁机一脚踹在他脸上,将他踹倒在地,又用力将剑多刺进去了几分。
肥猪吃痛的告饶,李令窈将他卡在矮桌下,一脚踩在矮桌上,“说!王箨被你们藏哪儿去了!”
在密林深处的另一座小房子里,王箨被蒙着眼睛,堵着嘴巴,绑在一张椅子上。
“我倒想知道这样被绑过来,你能怎么召唤来救兵。”耳边是孙和的声音,他站在王箨面前,用手拍打着王箨的脸,“你知不知道,追着你来的那个女子已经被困在另一处了,今天谁也救不了你。”
王箨被堵着嘴,说不出话,但却哼哼了一句话,孙和把堵着他嘴的布团拿开,王箨活动了一下嘴,笑着说:“我可能不会得救,但你是一定不会得救。”
孙和听了王箨的话,怒从中来,一拳将王箨连椅子带人打倒在地,王箨的嘴角渗出血来,但他却依然笑着,“我知道你想为你爹报仇,你先杀了出卖你爹的文伯,现在你抓住了策反文伯的我,自然是要杀之而后快。”
“你以为你隐藏得天衣无缝,却不知我在看到文伯胸口插的那把刀时就知道是你杀了他。”王箨淡淡地说着,“那把刀是你爹送给文伯的,虽然普通,但却是文伯最爱的武器,他一直随身携带,那把刀是他自己插进去的,为的是混淆断案人的视听,会让他如此维护的只有你一个,他在吃了治烧心的药之后就知道自己要死了,所以他还故意跟人提及方平,为的就是把嫌疑转到方平身上,因为方平手上握着你私挪公物的证据,所以文伯想顺便帮你除掉方平这个威胁。”
孙和狠狠地一脚一脚地踹在王箨身上,“你知道又怎样,你已经要死了,没人会知道我做过什么!再说你杀了我爹,我杀了你为我爹报仇也是天经地义!”
王箨身上已经紫一块青一块,但他还是忍着疼痛笑着,“那是你爹太蠢竟然绑架我,你如今重蹈你爹的覆辙,也一样会折损在我手里。”
孙和的怒火再难遏制,他一脚将王箨踢在墙上,椅子碎成了一片残肢败体,孙和上前正欲一脚踩在王箨的头上,但王箨握着早已捡起的锐利的椅子残腿,朝孙和的脚底板刺去,而孙和那只来不及收回的脚被插出了个洞,孙和惨叫一声抱着脚倒在地上。
王箨扶着墙站了起来,他手上依然握着那根染着孙和血的椅子残腿,“当年文伯并没有出卖你爹,他送我回家后,被我爹关在了府里,严刑审讯也没能让他开口,是我在沿途留下了标记,找到了匪窝,带着府兵剿灭了山匪,你从始至终的杀父仇人只有我一个而已。”
“你别想骗我,你是想让我后悔杀了文贼!”孙和嘶吼着。
“杀了养育自己的恩人,后不后悔是你的事,但我从不后悔带兵剿匪,你既知丧父毁家之痛,就应该能体会被你爹杀掉的那些人,他们的家人该有多难受!余良的父母就死在他的眼前,他的痛不会比你少一点!”王箨少有的激动了起来。
两人都沉默了,许久王箨再次开口了,“我本想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执迷不悟,你要为你父亲报仇为你一己私利,但我要为这一方百姓守护正义。”
王箨捂着刚刚被孙和踢了数次的肚子,慢慢地失去了意识,心想着:这一次说不定真要死在这儿了。
此时一个身影在王箨面前模糊地晃着,是孙和还坚持着要杀了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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