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手中的烟在我的眼前袅袅升起时,我突然想起了李伯,想起了他说的那句“喜时酒,闷时烟,无聊茶”的话。
李伯是父亲的同事。父亲在县一高中任总务主任时,他是那儿的临时工,主要负责桌椅板凳门窗的修补。别人叫他“李木匠”,父亲喊他“老李”,我喊他“李伯”。
李伯老家是西边某个县的,自幼孑然一身,举目无亲,后来来到桐柏。我对他有印象时,他好像已是中年。他中等身材,偏瘦,谢顶,胡茬黑密硬,天冷时爱戴一顶中山帽。不戴帽时,活脱一个列宁。他语速较快,走路较快,爱笑,笑声爽朗,笑时鼻子上满是皱纹。
李伯跟同样是临时工、同样是单身汉的的王叔不同。王叔邋遢,不修边幅,而他任何时候都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我不止一次去他的住室,虽然简陋,却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物品摆放有序。
李伯吸烟,喝酒,尤爱喝茶。每当茶叶下来时,父亲总会把自己买的茶叶包一些给他。上初中时,有一天我禁不住好奇,问他:“李伯,喝酒、吸烟、喝茶,真的有那么舒服吗?”他沉思片刻,答非所问地说了那句话。一顿,仿佛叹了口气,说:“娃子,等你到我这个年纪时,就什么都知道了。”
李伯虽吸烟,牙齿却是白的,不同于王叔。王叔牙缝都是黑的。
那时喝酒时兴行酒令。李伯不会来枚,只会“杠子虫老虎鸡”,偶尔猜一下“有没有”,声音总是怯怯的,但若输了,从不扯,总是笑。父亲则是“全套把式”,尤以“老五魁”枚“独步天下”,喊起来声振屋瓦。
李伯时常在节假日时到我们家帮着干些木工活。那年外婆病危,李伯到我们家帮忙做一副棺材。一块石头,凿成石级,便被人踩在脚下,而雕成佛像,则会被人顶礼膜拜。几块普通的木块被锯、砍、刨、凿后,做成了棺材,便让幼时的我们感到别扭,甚至恐惧。做好后,李伯先躺在了里面,体验“人百年后”的那种感觉。后来又给我伯做棺材,李伯仍那样,我感到了李伯的洒脱与豁达。
李伯一生单身。父母总劝他要攒些钱,以备娶个媳妇,或者“防老”,他总是笑着点头称是。那时的学生,年纪都比较大,也都比较穷,许多学生找他借钱,他都来者不拒。最终,他的钱都“打了水漂”。借钱的人中,女生居多。
后来,父亲调到一初中建校,他仍留在一高中。我见他的机会也渐渐少了。
岁月不饶人。我参加工作后去给他拜年,他的背已经佝偻,但仍精神,仍是那样笑,仍喊我“娃子”,只是有些拘谨。后来又见他,已是老态龙钟。
那时,他住在学校里的一个“八下透气”的临时工棚里,仍是临时工。
20年前的一个冬天,一连下了几天雪。当时已放寒假,一个老师家里的窗户漏风,喊他修,才发现他已经死了。他室内的炉灰已经凉透,饭钵里的剩饭已经结冰,竟不知他是何时死的。
那一年据说他78岁。
“喜时酒,闷时烟,无聊茶。”寥寥数字,包含了多少人生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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