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的老外婆打电话给小姨,说今年杏子大丰收,她天天用竿子赶麻雀,赶不赢了,所以通知大家,杏子黄了,可以回家去摘了。大伙在微信群里七嘴八舌讨论了一番,决定周日一起回老家。
周日早上,天下起了蒙蒙的细雨。等我们大大小小洗漱完,母亲招呼小的吃完早餐已九点多了,父亲早在下面嘀咕开了,“个个都这么爱睡懒觉,看,天下雨了吧!”小姨呵呵地笑着从屋外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带抓手的竿子。
“不急,不急,我们纯粹是农家乐,娱乐为主,没有象双抢那样紧张。看,我带了专业的抓果子工具。你们看,这个是装杏子的抓手,这个竿子还可以伸缩呢!”她随手举了举那个工具。
“没有用的。”父亲一口断定,说罢他便从里屋里拿出一大卷黑网布,几根长带子,招呼母亲拿好筐子、篮子,一大家十几口人浩浩荡荡朝外婆家的老房子进军了。
杏子树就在老房子的门前,在我有记忆起就一直在,只是这棵是三十年前锯掉了老桩后长出来的新树。转眼间三十年过去了,新媳妇早熬成了婆。树干早已嶙峋漆黑,被细雨打湿的树皮毛糙地包裹着。叶是绿的,金黄杏子一个个挂在技条上。黄绿之间,一片生机盎然,与下面粗壮但已长有很多树瘤的树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忽然间,敬佩起这棵老杏树来,真象是通了灵性一样,多象一位母亲啊!默默地守护了三十年,在它年老色衰的时候还不忘再拼尽全力奶一下。
“你愣着做什么,快把篮子接一下。”小姨抢先要试试她的新玩意,可明明看着杏子已被她套入抓手中,可竿子一扯,不是把杏子扯得老远摔个稀巴,就是只扯下几片叶子,杏子还晃悠晃悠在上面挂着呢。几个小的也不甘寂寞,跃跃然要试试,抢着要摘,够不着的够不着,够着了也是摔烂的多。
“还是听我指挥吧!”父亲出马了,他招呼四个人把黑网布紧靠树干平铺开来,网布的面积几乎占有杏树的一半投影面积了。然后叫我弟爬上树杆,用力摇下面有网布的一半树枝。只听见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杏子夹带着豆大的雨滴劈里啪啦往网布里落。金黄的杏子便完好无损地滚落在网布的中心。孩子们那个兴奋哪!迫不及待地从里面掏几个出来,去水池里洗洗。侄子递我一个,我接了过来,杏子已完全熟了,表皮上没有一丝青色,手指稍稍用点力,果肉便会向内陷了。左右手抓牢,拇指一侧用力一扳,杏子便成二半了,一颗光溜溜的核掉了出来。
杏子黄了“咦,不好吃!这么酸!”孩子们一个个嫌弃着。随手将只咬了一口的杏子丢弃在一旁。
“不好吃吗?”我把刚刚扳开的杏子往嘴里送,还没入口,那股久违特有的清香便在鼻间散发开来,咬一口进去,粉糯带一点点甜,一点点酸的果肉就会和果皮分离开来。说它甜,它没有八九月葡萄那样甜得腻口,说它酸,它没有青李那样酸得苦涩。刚刚好的味道。
“很酸吗?”小姨抓了个,也不洗,用手擦了擦,象我一样两手一板吃了起来。“还好啊,不酸,很好吃!”小姨其实只比我大了六岁,对于这棵杏树她和我一样有很多回忆在里面。
那一年,老杏树还在。那一年,杏子也丰收。我从杏子刚刚开始带一点点黄的时候就天天盼着它快点长熟。虽然没有熟的杏子会很酸,又硬,口感不好,但村里有好些调皮的孩子,他们可不管好不好吃,看到杏子黄了,是非要来捣乱一番的,拿着棍子一顿乱打,定是会糟蹋掉好多果子。我就天天腻在外婆家,美其名曰“看管杏子”,可也省去了好多在家做家务的麻烦。
小姨那年才14岁,但已辍学在家。有一个午后,我在外婆家的大长板凳上睡醒过来,看见外婆正和一位客人在讲着话。
“大婶,你家苗花真是块读书的料,在学校里各方面表现都很好,你们做家长的应该给她继续学习的机会,或许会有出息的,现在就放弃上学的机会,很可惜的。”
“校长啊,没有办法啊,穷苦人家,她大哥已立户开去,大姐(我母亲)也出嫁,她二哥小哥开年春就出去学木工去了,家里她爸又是这个样子的(我外公当年农村合作社打石炮出了事故,背给炸驼了),家里就指望她了,没有办法,委屈她了。”
小姨在杏子刚开始黄的时候辍学了。辍了学的她并没有太多怨言,挑起和她一般高的簸箕,和大人们一起上山下地抢工分。晚工回来,会宠溺地问我,今天杏子管得怎么样?也会仔细查找一番,看到有一两个熟得特别早的,小姨便会摘下草帽,放下簸箕,一溜烟地爬了上去,帮我采摘下来。有时杏子长得实在远,小姨便找一根细竹竿在上面小心地捅,而我把上衣下摆向上翻起来,跟着小姨的指点到处找位置接。运气好的,杏子会妥妥地落入里面,运气不好,杏子“叭”一声掉地上,肯定会摔个四分五裂。只摘到一二个时,小姨肯定借口酸,省于我吃,其实我也知道那不是小姨不喜欢吃。十四岁的她,在那样的年代却要学着做长辈的模样。这样的酸和杏子起来,杏子的酸真的不值一提。那一刻,小姨是我母亲。
杏子终于可以第一批采摘了,当然我也肯定是扯床单四个角中的一个。杏子在床单上滚落,床单变得沉甸甸的时候,是我和小姨最幸福的时候。小姨也终于可以和我光明正大一起品尝几个了。其余的,外婆会把摔烂的,小个的,带青色还没有熟透的挑了出来,剩下好的便在次日天蒙蒙亮,让小姨挑到三界集市去卖掉。
“这个大,这个黄,给你!”小姨找出几个好的给我。
“这个甜,给你吃!”我把吃了一半,感觉特别好吃的另一半递给了小姨。
那一刻,小姨是我姐姐。
杏子,对于我和小姨来说,是甜的,并不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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