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事实上,一位知其所为的作家不但总是千方百计使自己的作品不和任何人的相似,而且竭力避免模仿他所偏爱的作家。
就我自己的情况而言,我不特别偏爱哪位作家,只是对某些作品的喜爱胜似其他,而且我所喜欢的作品每天都不一样。再说,我喜欢某些作品并非由于我认为是优秀作品,而是由于各种很不相同的、总是很难说清楚的原由。比如今天下午的我将开列这样的书单:索福克勒斯的《奥狄浦斯王》、《阿马迪斯·德·高拉》和《小癞子》、皮加费塔的《首次环球旅行》、丹尼尔·迪福的《瘟疫年纪事》、伯勒斯的《猴群的塔桑》和其他二三部。我不知道这个书单对批评家们可能意味着什么,但是,说实话,许多年以来我就不能忍受福克纳了,对所有的小说我也感到厌倦了。几年来我只对航海者们的纪事感兴趣。
2、每一部好小说都是一个关于世界的谜。批评家们凭着自己的责任和勇气承担起了破解这些谜的重要任务。应该希望他们去做。当然我不是指《百年孤独》中那些带有私人特点的、只有我的亲密朋友们能够发现的大量隐语:每个日期和某个人的诞辰对应,某个人物的气质和我夫人的气质相同,某个人给他的孩子取的名字跟我的孩子的名字一致,诸如此类。不止千百例,只是简单地读小说是不可能发现的。然而,使我吃惊的却是,在小说出版后我自己发现的42个矛盾中竟没有人指出一个,也没有人发现意大利译者给我指出的那六处严重错误。
3、我一知道什么叫故事——此事大概发生在我12岁的时候——我便明白在那场巨大的悲剧中存在着可以写一部无所不包括的小说的材料。17岁的我曾经想写,但是幸好我很快就发觉,我自己也不相信我所讲述的东西。对我来说,最重要的问题是打破真实事物同似乎令人难以置信的事物之间的界线,因为在我试图回忆的世界里,这种界线是不存在的。不过,我还需要一种富有说服力的语调。由于这种语调本身的魅力,不那么真实的事物会变得逼真,并且不破坏故事的统一。语言也是一个大难题,因为真实的事物并非仅仅由于它是真实事物而像是真实的,还要凭借表现它的形式。我生活了20年,写了4本习作性的书才发现,解决办法还得到问题产生的根子上去找:必须像我外祖父母讲故事那样老老实实地讲述。也就是说,用一种无所畏惧的语调,用一种遇到任何情况、哪怕天塌下来也不改变的冷静态度,并且在任何时刻也不怀疑所讲述的东西,无论它是没有根据的还是可怕的东西,就仿佛那些老人知道在文学中没有比信念本身更具有说服力。
4、此外,这种把神奇的事物变为日常事物的写法——无疑是骑士小说的伟大发现——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它同时解决了我的语言问题,因为一次以某种方式称为真实事物的东西,每当一次以同样的方式提到他的时候也必须是真实的事物。换言之,就是必须用我外祖父母讲故事的语言老老实实地讲故事。运用整个一类语汇,寻找讲述那些在我们这些作家生活的城市环境中已非常见的、几乎永远被忘记的事物的方式,是一项十分困难的任务。
必须无所畏惧地表现上述事物,甚至需要国民的一定勇气,因为作家总是冒着遭受损害和不合潮流的危险。为了不回避对多愁善感、过分虚假的感情、粗俗的事物、道德上的骗局和历史上的弥天大谎的表现,这种勇气是必需的。而这一切,在生活中是真实的,在文学中却不敢成为真实。有一个人值得我深表谢意,他对我说,《百年孤独》的伟大功劳不在于写了它,而在于敢写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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