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倒计时292天
上一期的话题遭一些朋友的驳斥，他们留言给我说如若家长自身水平不够，是不是就养不出一个优秀的孩子了？怎么可能？历来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嘛！再则，父母的优秀并不是指有文化有水平，有财富有权势，在我心里，父母拥有正确三观，即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就是好的父母。这也是我成年后才悟出的道理。
五年前我读徐则臣的《耶路撒冷》时写过一篇读书笔记，跟随着一个70后步入中年时的回忆，走了一段自我救赎的心路历程。他的写作充满体验的疼痛，我读了很久，读着读着就游离进自己记忆的隧道，仿佛穿过隧道便能回到从前，回到那个一切尚未失去，一切尚未开始的从前，一段艰难的心路坎坷由此启程。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会往回走，似乎前半生在梦里颠簸，后半生在回忆里跋涉。想念一个人，做任何事都阻挡不了。似乎每一本书都会触动到自己的心结，径自蔓延缠绕，直达内心。我想念父亲，做任何事都会想，看书的时候，他就在书里，我也在书里。
父亲没什么文化，但是，他喜欢读书人。我小时候，奶奶告诉我，父亲年轻的时候有一个同村的漂亮姑娘非常喜欢他，旁人都说好，他却坚定地选择了我妈妈。虽然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他做出如此选择的原因，但是，冥冥中我就是觉得我知道原因——我妈妈比那姑娘有文化。
儿时的记忆里，父亲喜欢听母亲读故事书，即使是小人书也不放过。在他眼里，能读故事书的母亲便是最美的女人，他心甘情愿地把大事小活都包揽，他对母亲的爱里多少包涵了崇拜。父亲对母亲甚至是宠溺的，以致于童年时的我有时会瞧不起父亲，有时又会看不惯母亲。
学生时代的我从不肯让父亲参加家长会，一方面担心父亲的没文化丢了我的面，一方面又担心父亲对我的放任露了馅。我小时候每次拿回成绩单总会得到父亲的称赞，但是话到末尾，他会加一句“可惜麒麟没有大学，若是有，能上麒麟大学也是好的。”天知道他对我的要求有多低！如今忆起，体会的全是他对我的溺爱，当年却是觉得若这话给老师听到，是多么不负责的家长啊！相比之下，母亲的口才是既妥帖又体面。
文化在母亲的心里绕了几个弯，母亲便有了几分浪漫的情怀。遇上父亲这样直心直肚肠的，完全指望不上他会抒情怀解风情，母亲自然是有几分委屈的。由此，心里暗暗地会觉得父亲配不上母亲。
但是，小时候的我听不得这样的赞誉——“这孩子真聪明，像妈妈啊”。也许人们并没有贬低我父亲的本意，但是我会像刺猬一样警觉，反驳脱口而出“不，我像我爸爸！”其实，刺是自己插进身体里的，因为在乎，格外疼痛。身体里的刺慢慢爬上鼻翼，长成跟父亲一样的痣，除了我自己，不要说外人，连我母亲都不能触碰。犹如当年，每一次家长里短的争执，我都是站在我父亲的一边。母亲也许到现在都会觉得我有些时候跟父亲一样不讲道理，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只是我维护父亲自尊的方式，跟对错无关，慢慢地便成了习惯。用母亲后来妥协的话讲“这孩子，跟她爸亲。”一语道破。
尽管这么多年，我一直感念父亲对我的言传身教，他的正直、他的善良、他的仗义、他的大方……但是，我知道在我记忆的隧道里有一个从不被我提起的角落。
2014年的夏天，父亲扔下我去了天堂。多少个黑夜里，总有一束光，慢慢地引领我穿过记忆的隧道。我在寻找他的同时，也找回了自己。在我敏感的幼小背影后，我第一次瞧见了他的卑微和惶恐。他自己文化程度不高，所以他不敢要求我；他没有自信参加家长会，所以他总说他没空；甚至在我出嫁的时候，他感叹“我女儿真好，没嫌过家里穷”。那是一颗怎样卑微的心？他一直在努力，一直想做得更好，给家人更多，却总觉得不够，所有的努力和付出都够不上他老婆的好，够不上他女儿的好。身为他的女儿，在回忆里抵达了幸福的彼岸——至亲至爱。
我的父亲没有什么文化，也没什么钱，更别说社会地位和人脉关系了，但是，他对知识的渴望，对文化人的尊重，对他人的真诚，对生活的努力，对婚姻的珍惜，对孩子的责任，对人生的理解……无一不对我进行着最好的教育。
从曾经因为爸爸没啥文化觉得羞愧，到如今深信他就是一个优秀的家长，这条路我走了很久，直到我长成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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