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冬至时就应该交代一下这两年的事情了,那天我在家里喝了两瓶啤酒,看见天上的云有点高,我就想写了。后来不记得怎么就没写,一拖再拖,冬至过了小雪到了,小雪过了大雪快来了,今天摸出钱包看身份证时,才发现身份证快过期了。
想起办身份证那会我才十八,一个人吊儿郎当走进派出所,头发也没整理,胡子也没刮,就照了一张看起来像二十八岁的照片。十年,是挺快的,看看当初照的像,和镜子里的对比一下,还是很明显的看出差距来,这么再看几眼,猛然惊醒,是要写点东西了,不然就有点对不住这十年。那就扯扯。
从哪开始扯,确实是个问题,以前倒是不会这样想,想到哪说到哪,看到一只鸡就说一只鸡,看到一群鸭就说一群鸭。不知从何时开始就不敢这样写了,变化时间不知,大概是前年,或者是去年,又或是半年前睡了一个冗长的午觉醒来后。很奇怪,好多事情就是这样变化的,它不会告诉你它什么时候开始变,就如偶然一次照镜子照出一条新的皱纹一样。我不说大道理,也不讲那些无畏的伤感。我得从我家那条狗讲起。
那天我回到家里停好车,我家的狗就冲上来迎接我,我很高兴,想摸摸它的狗头。它没打算让我摸,从我脚底下溜过,在我车胎旁张起了它的后腿,愉快地撒了一泡尿。这是一个很有创意的迎接方式,对此,我为它的与众不同感到骄傲。我家养了好多条狗了,都是我爸养的,死去一条就捉一条小的回来养,如此循坏,从不落下。现在这条可能是第五条了,捉回来养的时候我还在读高中,上一条狗是怎么死的有点记不清了,似乎是吃到尖利的骨头不能消化,给耗死的。后来分给村里人吃了。我爸很是心痛,我猜他一定是想把狗埋掉的,他总是这么说,说狗死的一定要把埋掉它。可他自始至终一条也没埋过。这是何原因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没去探究,按我的理解,不管狗埋了还是被吃了,都是它的命。那条狗死后几天,我爸就从朋友那抱了一只小黄狗回来了,就是现在这只狗。它很肥,走路直扭腰,两只眼睛黑亮亮的,一盯上什么东西就挪不开了,扑上去用脚挠,用牙齿啃。那个暑假,我每天傍晚都带它都田野里晃荡。村后有一片并不大的田野,田野中间有一条小山沟,我们沿着山沟往田野深处走,估摸着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就往回赶,回到家里暮色正好落下。
那年我十八岁,我和小黄狗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
从冬至到大雪两个月后,便独自拖着行李箱,到玉林上学去了。寒假回来的时候,它就不再小了,也不胖了,一身子都是结实的肌肉,虽然它还认得我,看到我就冲过来摇尾巴,可再没有小时候那么粘人了。此后寒暑,它日渐成长,到我大学毕业时已经长成一条成年的大黄狗了。我很少再带他去田野晃荡了,大概是我也没有这个闲心思了,而它也不如小时那般可爱。带过一次,那是毕业后的第一个冬季,回家过节闲得慌,就带了几个小毛孩去田里抓老鼠,溜了一圈,什么都没抓着。往后两年,到城市里混饭吃去了,聚少离多,便和它越来越生疏了。 这两年回来工作,离家不远,常可以回家,也没特意去溜狗了。
今年秋天的某一个清晨,我从阳光中醒来,发现那只黄狗在门口哈着嘴巴看着我,我第一次从它的眼睛里看到那些苍老的东西在流淌,恍然觉得生命逝去如此之快,才十年啊,就足以让一条狗从少年走向老年。再摸摸自己脸上的胡茬,赶紧从床上蹦起来,到厨房里泡一杯热枸杞。上个星期一个朋友和我说,温水泡枸杞,至少可以活到九十岁。
在这漫长又短暂的十年中,我发现黄狗的主人我爸也老了,他越来越喜欢傍晚站在楼顶上晒太阳,这时候黄狗就趴在他旁边,安静的,等着西边的太阳落下。我妈也掉了一半排牙齿,她越来越唠叨,不断的重复村里的那些琐事,有时讲得我都不耐烦了。以前有人说,一个人开始越唠叨,就是变老的征兆了,我不知道这有没有道理,是唠叨才开始变老,还是老了才变得唠叨,更不清楚。不过这都没关系,反正事实是,大家都开始老了。
前段时间回家,发生了两件事,一件是半夜我出门踩到我家的狗,它嚎了一声,第二天早上发现我踩瘸它了一条腿了。一件是腿好之后,它出去跟别家的狗干架,干不过别人,给咬得遍体鳞伤,这是它之前不曾有的。并没有想折射什么,只是发生了,发生了,我就说说,就这么简单。还有很多没改变的东西,屋落,树木,田野,天空,还有我妈的那只手电筒。她总是听不进我的话,每次夜里我开车出门,她就拿她那只暗淡的手电筒从我后面照。我说别照了,我手机有电筒。她的手电筒用了好多年了,充满一次电就能照个十来分钟,我手机的电筒比她还亮。她没说话,橘黄的光在我身后摇摇晃晃的。我大步往前去,走到夜的深处,一回头,总看到黑夜里那个橘黄的小点,和小点后面她那张慈祥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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