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上,曾经喜欢我的人拿着弓箭对准我。
利箭裹挟着寒风而来,刺胸腔。
在掉下城墙的时候,传来阵阵攻城之声。
不过,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01
我是怀王梁景川的暗卫。
我的命是他救来的,是他结束了我飘零的日子。
自然,他便成了我眼中的光,为他,万死不辞。
七岁的时候,家乡发生洪涝,爹娘和弟弟都被可怕的洪水冲走了。
我被冲到一根树杈上,死死抱住,侥幸留下一命。
接下来的几年,我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为了填饱肚子,不是乞讨就是偷东西。
一次,我偷了一个包子,可店家放出的狗始终紧紧追着,于是我拼命跑,最后,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包子骨碌碌滚出去老远。
正当我准备爬起来捡的时候,却被那条狗叼走了。
那种失望、愤恨如今依然记忆犹新,如同刻在心上一般。
我扑上去,对着那条狗又咬又撕,就连狗也怕不要命的,纵然身上被狗咬得血肉模糊,但最后还是我胜利了,那只狗最终被我打得落荒而逃。
不知是我狼狈的样子让梁景川心生可怜,还是我嗜血的眼神让他觉得我是一个可以培养的暗卫,总之,那个时刻他出现了,如同天神一般降临在我面前。
许是自惭形秽,我努力擦了擦脸,可我不知道的是,袖子本来就脏乎乎的,越擦只会让脸更脏。
然后他说,以后要不要跟着他,跟着他想吃多少肉包子就有多少肉包子。
我点头如捣蒜。
一方面,我太需要食物了,另一方面,在我心里最阴暗的角落里,从此他成了我的一束光,永远无法抓住的一束光。
02
做一个合格暗卫是我的职责。
被梁景川带走后,我开始过上了另一种生活,在刀尖上的生活。
那时候的我为了得到他的好感,拼命练武,为了能打败其他人,我简直是不要命了。
夜鹰的到来打破了我的思绪,她也属于梁景川的暗卫。
「老大,一切都布置妥当。」
她的话将我拉回现实,是了,她说的公子是梁景川,我们一直称呼他为公子。如今他大婚在即,我们自然需要在暗处蛰伏,确保婚宴不能有丝毫差错。
梁景川迎娶的是骠骑大将军的女儿,将会对他势力大有裨益,虽然知道他会娶一个对自己有帮助的女子,但心还是有些疼。
对着夜鹰,我点点头,多年的暗卫生活让我的话变得特别少,能不说就不说。
作为王爷的贴身暗卫,我们一共有八名,都是经过层层筛选,淘汰后留下来的。
今晚,我和夜鹰将扮作丫鬟跟在梁景川身边保护他。
「你们两个怎么磨磨蹭蹭,赶紧把这个给王爷送过去!」是王府的管家梁禄。
我们接过酒壶,向宴会走去。
穿过后院水榭回廊,来到前院,此时的梁景川,一身大红衣服,越发衬托出他长身玉立,眉眼深邃。
我赶紧将头低下来,装作低眉敛目的样子。
03
「来,给瑞王爷把酒满上。」梁景川吩咐道。
「三哥真是艳福不浅哪,娶的人是大将军嫡女,就连丫鬟,也这么标致。」
「既然五弟喜欢,就送给你好了。」说着,顺势将我推入瑞王梁景萧怀中。
「哥哥肯割爱,弟弟自然就不客气了。」说着轻浮地在我腰上捏了几把。
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瑞王荒淫无度,整天流连于烟花之地,可想而知等我的是什么。
虽然知道梁景川将我们当作棋子,但是真的被推出去的那一刻,心中涌出一股难以言说的伤痛,如同当年看着包子滚出去一般难受。
梁景川漫不经心地端起酒杯,「谈不上割爱,不过就是个丫鬟罢了,五弟喜欢就好。」
我抬头看着梁景川,然而他眼中漠然,神情莫测。我一直知道,帝王之家最过于无情,但心底还存有一丝奢望,总觉得他待我不同。
这一刻,我在心底笑自己,他娶妻还不能让我醒悟,那么对我如同玩物一般,我还在奢望什么?
我应该知道,自始至终,对他来说,我一直都是一个见不得人的暗卫。
「天色不早了,弟弟就不打扰了,不然三嫂该生气了。」梁景萧发话,其他人也不再闹腾,陆陆续续告辞。
我被瑞王搂着腰带回瑞王府。
梁景萧喝的醉醺醺的,搂着我步履虚浮,将一大半重量压在我身上,还不时对我动手动脚。
上马车的时候,他几次差点栽倒,最后在小厮合力之下才将他扶上马车。
我忍着心中的不适,握紧了想要去推他的双手,一直将掌心掐的生疼。
原因无他,我还是无法拒绝梁景川。在我离开的时候后,梁景川假意不胜酒力,倒在我身上,他对我耳语,「取得信任,帮我盯着瑞王。」
他笃定我不会拒绝,是因为我们几个暗卫都中了毒,需要每月服用解药,要不然会身体剧痛,七窍流血而亡。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就算没有解药,我也不会背叛他,但是他应该不会相信我。
他很难信任一个人。
04
马车上,梁景萧恢复清明,不复刚才醉醺醺的样子。
看到梁景萧的另一面,我没有讶异,我说过,帝王之家,最缺的就是信任,每个人都戴着面具,算计来算计去。
我蜷缩在角落,抱着膝盖,一副害怕娇弱的模样。我又何尝不是戴着面具呢?
「你不必害怕,我不会对你怎样。你叫什么名字?」梁景萧问。
「小影。」
「小影……」
梁景萧并非传说中那样放浪不羁,相反,瑞王府除了丫鬟婆子,我是他第一个带回来的女人,而且是梁景川塞给他的。
因着梁景川的缘故,梁景萧对我不闻不问,将我安排在瑞王府最偏僻的院落。
转眼到了一个月的时间,该是我吃解药的时候。
这天,梁景萧一大早就出去了。
我推说身体不舒服,要休息,让下人们不要打扰我,然后趁着机会偷偷溜出府外。
来到约定的树林,其他几个暗卫与梁景川已经到了。
一月未见,他越发眉清目舒,风光朗月,说不出的好看,要是他是一个女子,大概不知要迷倒多少人男子。
「鬼影,这一个月可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得到,不会是乐不思蜀了吧?」梁景川开口。
「回公子,瑞王他防得实在紧,属下没能……」
话还没有说完,胸口被击中,一股血腥气溢上喉咙。
我大意了,梁景川一向最讨厌听解释,对于他来说,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我努力压下血腥气,「属下知错。」
梁景川将解药给我,「我会制造机会,你要把握住。」
说完,留下鞠躬相送的我们。
05
「没事吧老大?」冥爻担忧地看着我。
他是我们八大暗卫中年纪最小的,也是和我最亲近的,我一直拿他当弟弟看待。
当年他被梁景川带回来的时候,瘦的皮包骨头,但是眼神倔强,每次打斗中都不服输,像极了当年和狗抢食物的我,于是对他照拂一二。
更重要的是,他和我那在洪水中冲散的弟弟一般大,看到他,我总是不由得将他当作弟弟。
这点疼痛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记得一次,有一百多人淘汰大战,我们要穿过一片森林,期间要互相厮杀,只有活着的人才有机会留下来继续训练。
不幸的是,在一次打斗中我受了剑伤,没有处理好,导致伤口化脓,期间一直咳嗽发烧,为了让自己清醒,我用小刀在自己胳膊上划了许多伤口。
熬到走出森林后就晕了过去,醒来后,床边坐着的是梁景川。
那一刻,我想,他会不会有一点在意我呢?
看到我醒了,他抬头,看了我好一会,然后说,「好好养伤,这段时间不用训练了。」
有了他的吩咐,我度过了一段很清闲的日子,有时候他会在闲暇之余过来看我的病养的怎么样。
那时候,我天真地以为,他待我到底有些不同。
后来他说,我是他见过最不要命的人,敢去咬狗,狠得下心去划伤自己。
他不会明白,那种时刻拼命的感觉,不狠就会丢掉小命。
那时候,他眼中的疼惜怜爱之情不似作假,让我一再沉沦,生出奢望。只可惜,他的那点亲爱太单薄,不足以让他为我放弃他的抱负。
我一直明白,只是不愿意清醒罢了。
06
待我偷偷溜回瑞王府,梁景萧依然没有回来。
我内心忐忑不安,不知道梁景川的计划是什么,我要是搞砸了怎么办?
其实这些年,每次出任务,我都战战兢兢,害怕办不好让他失望。
胡思乱想之际,瑞王梁景萧回来了,那一刻,我很高兴。
他喝的醉醺醺的,身上有浓重的香味,是烟花之地特有的香气。我上前搀住他,他的重量就压了过来。这次比上次在梁景川婚宴上要沉了许多,大概这次醉酒是真的。
房顶上突然跃下许多蒙面杀手,刀光剑影,梁景萧酒醒了大半,与那些蒙面杀手周旋。
他的武功不错,招招干脆果决,掌风凌厉,同时不忘将我护在身后。
这是第一次有人将我不在身后,那种感觉说不出来,但是真的很好,好像在他身后为我筑起了一个安全的巢。
虽然梁景萧武力更胜一筹,但是奈何敌人人多,梁景萧很快就出现败势。我在一旁提心吊胆,但是又不能暴露自己,只能在心里暗暗着急。
不过很快,王府侍卫赶到,蒙面杀手看局势不利,下狠手,准备快速结束打斗。就在此时,一个杀手手持长剑,飞快向梁景萧刺去,他正困于打斗之中,没有注意到危险。
想要提醒已经来不及了,在剑刺进梁景萧身体前一刻,我上前挡在了他身前。
然后,身体传来剧痛,在昏倒前,梁景萧焦急的连出现在我眼前。可是,我却是在骗他,因为在最后一刻认出来,拿剑刺向梁景萧的是孤魂,他也是梁景川的暗卫。
认出他的那一刻,我终于猜到了梁景川的计划,他说的机会应该就是行刺,取得信任的方式是苦肉计。
07
醒来的时候,屋子里没有人,我试图坐起来,可是一不小心牵动伤口,不由闷哼出声。
一个丫鬟急匆匆跑过来,「姑娘终于醒了,太好了,王爷这些天一直守在姑娘床前,刚被劝下去休息,我这就去通知王爷。」说完人一溜烟不见了。
未几,门口想起脚步声,急促有力,紧接着门被大力推开,梁景萧出现在眼前。
对上他含义不明的目光,我有些害羞,拉起被子要蒙住头。
一致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挡住了我的动作,「小心牵扯到伤口。」过了一瞬,他又开口,「知道刺客是谁吗?」
不知道他是试探还是只是单纯地问我,我露出迷茫的表情,当上暗卫后,我总结出了一个生存之道,在你不确定的情况下,只有装傻沉默才是最好的解决之策。
大概梁景萧也没有希望从我嘴里听出答案,他继续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左右不过是权力争夺的戏码。你知道吗,生为帝王之家,就算想要偏安一隅别人也不放心你啊!」
在他的语气中,我听出了深深的厌倦和无奈,那一刻,我居然感同身受,被命运拿捏,刀光剑影,无处安放的孤单。
鬼使神差,我伸出手握住了放在床上的那只手。很快,那只手回握住我的手,将我的手包围在其中。
这是第一次被别人握住手,他的手心微凉,让我紧张发热的手感到意思慰藉和舒适。
「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出凶手,报一剑之仇。」
我摇摇头,「奴婢只是一个下人,不值得王爷大动干戈。何况我也无性命之忧。」
08
养伤的一个月,梁景萧只要没事就会亲自过来看着我将药喝到一滴不剩才罢休。
其实药的那点苦味对我来说简直不算什么,生活给我的苦才叫人难以忍受。但是有人在乎,我竟然也变得有点矫情。
就像这次,梁景萧有事忙出去了,嘱咐下人伺候我喝药,汤药碗旁边准备的果脯没有了,大概是下人偷懒,或者梁景萧也忘记了。
那次,我居然觉得药苦到舌根发麻,一阵恶心。由来由奢入俭难,我开始有些害怕,谎言总有拆穿的一天。
只要有空,梁景萧总是带我去院里散步,他说需要适当活动更有助于伤口愈合。他还教我练字,他写的字笔锋凌厉,有铁画银钩之姿,而我,写得歪歪扭扭,总是写不好,但是他依然很耐心地手把手教我。
他从身后抓着我的手腕教我控力、运笔,额前的碎发在我脸畔弄出些许痒意。
我想要躲却被没有地方,只能低头装作很认真的写字来掩饰紧张的情绪。
一个人的时候,我总是提醒自己是一名暗卫,眼前的温柔太容易沉溺,我害怕一不小心,沉溺其中,明明是骗局,不该动心。
一天,梁景萧进宫,窗外传来一声鸟叫,我走出院子,夜鹰站在暗处。
她带着解药和梁景川的命令而来。
我再次告诉自己,我是梁景川的暗卫,是他让我结束了那段噩梦般漂泊的日子,他是我一生不敢说出口的奢望。
于是,起身梳妆打扮,描眉画眼,病恹恹的样子很快被妆容遮掩,对镜贴花,梳云髻,并将那梁景萧送我的镂空飞凤金步摇插在发髻。
退下藕色妆花蟒裙,换上绛红色衣裙。我素来喜素色衣物,但是我知道,我适合穿艳丽的衣服,夜莺说,我穿上红色的衣服,英气之中夹杂着一个柔媚。
听她那样说,我心里一动。私下里,我曾在梁景川面前穿过一次,看到他眼中的惊艳,我有些期待。然而他很快恢复清明,一如往常一样冷静梳理。
自此,我想我不会再为了取悦谁而去刻意打扮自己。可是打脸来的很快。
09
梁景萧回来后看到我的样子,愣了一下,很快,露出满眼的惊艳。
「好看吗?」我故作羞涩地问。
「好看。」他两眼未曾从我身上移开,仿佛不曾认识我一般。
我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可是梁景萧的反应有些叫我意外,满眼的惊艳和惊喜。
「怎么突然有兴致打扮了呢?」梁景萧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将我圈到怀中。
他的动作自然而然,仿佛我们认识了很多年一般。
「王爷,困了一个月了,都快发霉了,能不能带我出去逛一会?」
自从受伤后,梁景萧不许我再自称奴婢。
看着我渴望的眼神,他宠溺地刮了我一下鼻子,然后点点头,然后故作生气地说「我还以为着盛装打扮是为了本王呢?原来是为了出去玩。」
「自然是为了王……」看着他促狭的笑脸,我羞得脸颊发红,「王爷何必捉弄人家呢?」
「本王真的很高兴。既然小影想出去玩,本王自当奉陪了。只是小影这样盛装打扮,本王自然也要少不得换一件衣服。」
须臾片刻,梁景萧出现在我面前。
「怎么看呆啦?」梁景萧揶揄道。
被他一说,顿时羞红了脸。可是眼前的梁景萧,身着银白色外衣,搭配绛红色外袍,腰间配着双流苏玉佩,自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被他一调侃,觉得两人的衣服穿得实在暧昧极了,更是脸颊发烫。
街面繁华热闹,所到之处,迎来许多艳羡的目光,两个人同时身着艳丽的服装,想要别人不注意都难。
害羞如我,简直想要找一个地洞钻进去,简直脑子抽筋,穿这么招摇。反观梁景萧,怡然自得,紧紧拉着我的手不让我往背后藏。
「出来玩就不要在意别人的,放松一点。」
他带着我买了好多东西,记忆中,我好像从来没有买过这些小玩意,没想到能带来那么多快乐。
买了泥人、胭脂、灯笼,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总之看到新奇的东西就感觉喜欢的不得了,渐渐的,也就放开了,不去在意别人的目光。
10
那天,是我记忆以来最明媚畅快的一天,无所顾忌,欢喜溢于脸上。
逛着逛着,远远看到河对青年岸男男女女好多人,好奇心作祟,拉着梁景萧前去观看。心由境迁,要是以前,我必然是要绕道走开的。
一打听才知,原来是举办的诗会,才子佳人在此一聚,品酒论诗,若是有看对眼的,也是才子佳人一段佳话。
大梁民风开放,这样的诗会我听说过,少男少女,皆是悸动的年纪,那些少女,皆是用心打扮一番才来的。
其中不乏有大胆的,碰到喜欢的上前赠送手绢,有含蓄的,对着心仪之人以扇遮面,痴痴的笑,羞红了脸颊。
此情此景,对着心上人,任你怎样大胆孟浪恐怕都不为过,只会得到周围一致鼓掌喝彩。
梁景萧似乎也被感染,牵着我的手,不时对我耳语几句情话,我还是有些害羞,一抹红晕悄然爬上脸颊。
那天,梁景萧对了许多诗,赢得许多少女芳心暗许,待看到身旁的我后,又大大方方去寻找其他如意郎君。梁景萧像宣示一般,紧紧拉着我变成了半搂的姿势,不许我离开他太远。
微风吹来,送来满池荷香,不知是荷香醉人,还是这眼前的一切太美好了,就算做梦也不会梦到这么美好的景象吧,我心想。
那天,我喝了许多酒,醉在这清新而又迷人的花香中。
回去的时候,我醉的东倒西歪,梁景萧蹲下来,示意背我回去。
我有些不确定,「我可是很重的,怕你背不动。」
「太小看本王了,赶紧上来!」语气自信而又不失宠溺。
酒真是好东西,一切自然而然,踏着月光,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贪心地想,时间停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那夜,梁景萧没有回去,宿在我的院子。
当他感觉到我有些抗拒的时候,停下了解衣带的手,「睡吧。」最终他只是在我额头上亲了亲。
我伸手搂住他的脖子,阻止了他的离开。
得到我的允许,梁景萧再无顾忌,眼神迷离热情,动作温柔,好像我是他手心里的珍宝。
我告诉自己,一切都是为了任务。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好像在说不是那样的,可到底是哪样的,我却糊涂了,真的喝醉了,怎么也理不明白。
11
那天后,梁景萧对我可谓极尽宠爱,对我完全不设防。书房成了我经常去的地方。在那里,他教我吟诗作画。
所以我知道了梁景萧经常放重要文件的暗格。
他对我是真信任。
一次,我故意开玩笑,「我是怀王派来的,你把这些告诉我,不怕我骗你呀?」看似玩笑,实在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手心被抠得生疼。
「傻瓜,我自然是相信你!」他眼里的宠溺做不得假。
听到那样的话,并没有换来开心,相反,内心更加煎熬,那时候,我以为,一切只是暂时的,只要离开梁景萧,这一切就会成为过眼烟云。
只是没想到,却成了我一辈子无法赎的罪,我以为,我们只是会回到不认识的状态,没想到,却是生死离别的劫难。
「公子吩咐想办法接近梁景萧,拿到他与赵献往来书信。」这是在我病中夜莺来访传达的话。
赵献为大梁镇守漠北大将军,手中握有十万兵马,皇子私下与将军通信,如果被有心人加以利用,恐怕会引来皇帝猜忌。
如今皇帝昏庸无道,整天迷恋求仙问道,祈求长生不老。生命轮回,自有定数,人力岂可为,但是作为帝王,拥有至高的权力,但却肉体凡胎,恐怕是他们最不愿意接受的。
皇帝不作为,几个皇子蠢蠢欲动,都希望在竞争中将对方逐出。
也曾私下里听说过,梁景萧曾去漠北与赵献一起击退过匈奴,可是后来却被皇帝匆匆召回。原因不详,如今细想,左右不过是其他皇子害怕了,风头太盛未必是好事。
皇帝昏晕,疑心甚重,连自己的儿子也忌惮,自然几句谗言就让本来打胜的军队硬生生后撤。梁景萧自此回到京都,开始沉迷酒色,大概那样才会让忌惮的人放心。
打开暗格,果然有几封信躺在那里,抽出信,落底一个「献」字,是梁景川要的书信。
然而,我却犹豫了。这些天的情爱不似作假,可是梁景川于我,如同再生父母一般,在我灰暗的童年里,是他如同一束光照进我的生命。
在我犹豫之际,书房外响起脚步声,听到丫鬟说:「姑娘在书房练字。」
片刻,听到梁景萧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然后,门吱呀一声,一个高大身影推门而入。
「小影的字越发进步了呢?」他贴着我的侧脸,如同耳语一般。
在听到梁景萧回来的声音,心如擂鼓,与其说害怕责难,倒不如说害怕面对。胡乱将信塞往袖子,然后开始假装练字。
所以他进来后,看到正在专心练字的我,可要认真观察,那歪歪扭扭的字泄露了我此刻的紧张,也幸好梁景萧心思全在我身上,没有注意到。
我稳了稳,待心跳慢一点后,才开口说道:「你别取笑了,练了这么久还这么难看。」
12
如果我知道会是生死诀别,那我一定不会将那些信交出去。或许是老天爷对我摇摆不定的惩罚吧!
当我去见梁景川后,其实是有一丝犹豫的,可是我却忽略了,多年来对梁景川的顺从让我没有办法拒绝他。
「我还有东西在瑞王府需要收拾一下。」
当梁景川告诉我任务结束,可以回去了的时候,心中却泛出丝丝不舍,我不想莫名消失在梁景萧的生活中,只想回去再看一眼。
「好吧!可别把不该落下的东西落下了!」梁景川不甚在意,大概一桩心愿已了,心情好。
回到瑞王府,梁景萧还没有回来,渐渐了解后,才知道他总是打着去烟花之地的幌子谈事情,以前的教训让他懂得收敛锋芒。
想着我们认识以来的一幕幕,眼泪不自觉流下来,大概这片刻的温柔如同毒药一般,不知不觉,早已中毒至深。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梁景萧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刚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根本没有听到梁景萧走近的声音。
「没什么,我在想我们会不会一直在一起,我终究地位卑微,配不上你。」
我低头,偷偷擦干眼角泪水,掩饰此刻的难过。
「傻瓜,」梁景萧双手握住我的双肩,使我不得不抬头面对他,「在我眼里,你配得上一切。」
在他眼中,我看到了那个小小的我,迷茫、难过。
管家突然慌慌张张跑进来,「王爷,不好了……」
话还没有说完,梁景川带着一班人马出现在瑞王府,将瑞王府团团围住。
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
他带着皇帝口谕,说梁景萧勾结外臣,有不二之心,他奉命审理此案,即刻捉拿梁景萧赴大理寺受审。
「勾结外臣?」梁景萧语气不屑,「三哥,任何事情都要讲证据的。」
「你和赵献书信往可是犯了谋逆之罪。」
听到梁景川提到赵献,梁景萧眼中慌乱一闪而过,可是很快镇定下来。
「呵,三哥莫要血口喷人,我与赵献,顶多算是泛泛之交,有什么可值得三哥大动干戈,还望明示。」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自然是有证据在我手中才敢这样大张旗鼓。实话告诉你,你和赵献的书信往来如今已经被我呈给父皇。鬼影,你给瑞王解惑一下?」
13
我猛地抬头看向梁景川,他眼中玩味的笑意是那么刺眼,此刻的我,像是一个溺水之人,被一股无望淹没,胸腔憋闷,就连呼吸也变得困难,心底深处一阵阵发疼,像是谁在用很钝的器物敲打,阵阵发麻。
我没有勇气去看梁景萧。
原来他是故意的,怪不得那么爽快同意我回瑞王府,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不给我任何念想,狠戾决绝将我与梁景萧逼到绝路。
「小影,是你吗?」梁景萧问,语气夹杂着疑惑,还有一丝侥幸。
他的一句话,让我心里瞬间破防,泪水如同决堤一般,奔涌而出。那些压抑的情感,不确定的爱意,在此刻统统变得明了,可是一切迟了,被我亲手毁了。虽然咫尺,却像隔了一个银河那么远。
梁景萧脸上露出苍凉,失望、痛心一点点从他脸上闪现。
梁景川没有给我们难过的时间,他一挥手,侍卫们与瑞王府护卫打斗在一起。
梁景萧看向我,「小影,终究是本王错付了。再见之日,你我为路人。」
说完,出现几个蒙面之人,以迅雷之势带着梁景萧离开了瑞王府,轻点屋檐树枝,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追。」梁景川下令道。
随行人员即刻向梁景萧消失的方向追去。
一直来到一座石崖前。
「五弟,不要再挣扎了,束手就擒吧,我会求父皇网开一面。」
梁景萧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一直笑到咳嗽起来。
「这不是你一手安排的吗?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他目光扫过,在看到我后,停留在我身上,「当初救我也是假的对不对?可笑我还要为你报仇,你是不是在心里笑我,被你耍的团团转。」
我摇摇头想说不是的,不是那样的,与他在一起是我过得最开心的日子,可是最终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真真假假已经没法解释了。我能说什么呢?当初开始的就不纯粹,建立在欺骗上的感情有什么好说的?
「好,很好……」
说完他决绝跳下石崖。
我冲过去,只看到衣袂翻飞,很快就被崖下的绿树掩盖,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想,既然生不能在一起,那么陪他一起死,黄泉路上再向他赎罪吧!
可是却连这样的心愿也没能实现,冥爻紧紧抱住我的腰,「老大,你不能跳下去呀!」
他哭的太大声,引来梁景川的注意。
他脸色不善,一向忠心耿耿的暗卫居然要和别人殉情,大概在他,是很大的耻辱吧。
14
梁景川的人马找了许多天也没有找到梁景萧,活见不到人,死见不到尸,梁景川如何能安心。
这些都是冥爻偷偷告诉我的,那天,他命人将我押回,关在柴房,只有冥爻偷偷摸摸带一些饭菜来看我,可是我却没有任何胃口。
我如同槁木,万念俱灰,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大概是冥爻,我懒得动,「你走吧,不要管我了,免得被公子发现连累到你。」
「你以为没有我的默许这些天冥爻能来去自如?」
是梁景川。我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依然清冷如玉,挺拔俊朗,可是,他却不再是照进我生命的光了。
「派出了许多人马也没有找到瑞王的任何足迹。我想他一定会去漠北与赵献会和,如今,我已经在通往漠北的各个关卡安排人手,只要他一出现,这次,就算他再厉害,也插翅难逃。」
我猛然抬头看向他。
「你看,我一提到他你就这么紧张,我记得当年,你昏迷不醒,一直喊得是我的名字。」
他一直知道我的心意,可是却不愿意点破,我早知梁景川没有心,如今,为什么还要难过呢?大概是可怜自己当年的一片真心,所托非人。
「其实我们很像。当年遇到你的时候,和野狗抢食,眼里的狠戾和倔强,让我看到了另一个我自己。这些年,你一步一步,成为我最得力的暗卫,你知道吗?我有时候想,要是我不是在这帝王之家,或许我也可以不用这么累,能放下算计,和你过平凡的烟火。」
梁景川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听到他的话,我仿佛透过时空,看到曾经那个蓬头垢面,瘦弱无助的小女孩,她与现在的我何其相似,一样的无助,一样的迷茫。
自那天后,梁景川不再对我囚禁,大概他觉得我不会对他捉拿梁景萧造成威胁。
「老大,要不我们离开这里吧!」冥爻献宝一样拿出一个瓶子说,「你看这是什么?」,没等我回答,他接着说,「这是我从玉面先生那里偷来的解药,有它在,我们不用再每个月吃解药了。」
江湖上流传的玉面先生,是一位阴狠毒辣,善用毒物之辈,如今为梁景川所用,我们吃的毒药都是出自他手。
其中一款相思,就是我们身体里的毒物,每月发作一次,必须服用解药。
「这个解药可以彻底解我们身上的毒,所以,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冥爻眼里的兴奋藏也藏不住。
可是天下之大,我们能去哪里呢?
15
我心动了,这些年,真的有些累了。
梁景萧的离去更让我对这种生活感到厌倦。
或许真的是时候离开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最后我们选择在京都安顿下来,另一方面,我存有一丝侥幸,如果有梁景萧的消息,京都也方便打听。
躲躲藏藏过了几天,风声逐渐过去,我们买了一个小院落暂且安顿下来。
小院落在石桥巷,主家年迈年老,回乡下养老。院落虽小,胜在整洁,四方小院,院中一棵桂花树,还没到秋天,我仿佛已经闻到了桂花的阵阵香气。
后院一方古井,一盘石磨,主家曾以卖豆花为生计。
我甚是喜欢,没有还价,干脆利落买了。房主喜我大方,把做豆花的方子也一并留给我。
是个不错的主意,于是我也学着做豆花,以后以此为生计。
我和冥爻于是在此安顿下来,对外以姐弟相称。
周围街坊邻居甚是热情,没多久大家就熟悉了,琐碎的烟火气息让我心上暂且忘记了梁景萧失踪的伤痛。
隔壁周婶端着一碗炸丸子给我送过来,只因上午我将试验品豆花送给她一些,推辞不过,只能收下。
这些天,我一直在不断试验,可是一直还没有做出房主曾经的味道,不过我没有放弃,有事情做,就不会胡思乱想。
「淑娘,隔壁王公子一表人才,勤奋上进,明年要是一举高中,你和你弟弟也不用这么辛苦。」
周婶又开始说媒,今天李家公子,明天王家公子,让我好不头疼。
冥爻采买黄豆刚踏进家门,周婶正说的起兴。如今他叫时佑,我叫淑娘,我们是姐弟二人,因为家乡发生灾情,财物被抢,逃难至此。
「周婶,您看哪家有合适的小姐替时佑寻一个。」
冥爻果然黑了脸。
于是我告诉周婶,我有婚约在身,纵然爹娘已经不在,我还是要找到男方去履行承诺的。
听到我如是说,周婶满脸惋惜,大概是少说一桩媒让她遗憾吧!
16
「姐,那个婆子一看就不是好人,你少和她来往。」
周婶走后冥爻依然气呼呼的。
「时佑,你娶了亲姐姐也放心了。」我叹息。
如今我已习惯了叫他时佑,时佑真的是弟弟的名字,只不过在当年洪水中不知道被冲到哪里。
淑娘亦也是我曾经的名字。
「我不娶,一辈子陪着姐姐。」
我说他孩子气,他则眼神倔强,眼底深处隐藏着一股制热,我心中咯噔一下,越发坚定要为他找一个媳妇。
经过我不断研究揣摩,做豆花水品精进,汤汁经过我的创新,街坊邻居都说比以前要更加鲜美,我只是在原先的汤料中加入陈皮,记得小时候,娘曾经对我说过,炖肉加入陈皮味道会更鲜美丰富。
没想到娘的办法真的很管用。
豆花生意开张后,许多老顾客光顾,直夸好吃,口口相传,每天很快就售罄,没想到小小的豆花生意居然迎来了开门红。
早上天还没亮我就起来开始磨豆子,煮豆花。一切准备好,打开门,支起窗户,开始新的一天。
忙了一早上,终于可以歇口气了,可是一阵眩晕感袭来,带着凳子撞倒了好几个。
听到响声,冥爻赶紧过来扶我,可是我却陷入一片黑暗。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冥爻坐在床边,一脸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什么。
「最近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娇气!」说着准备下床。
「姐姐,大夫说让你多休息,你……」
「我怎么了,这孩子吞吞吐吐的。」
「郎中说你怀孕了……」
怪不得最近总感觉特别累,原来是身体里正孕育一个小生命呀!
这些时日月事也没来了,可是事情多,被我忽略了。
大概老天可怜我,让这个孩子来到我的世界。
「时佑,这里不能待了,我们得离得远远的,要是被公子发现,这个孩子只怕……」
「姐姐,我陪着你。」
17
然而,命运总爱与我开玩笑。
还未等我们行动,梁景川来了。
他的亲卫团团包围了小院,梁景川立在小院中,卓然如玉。
「鬼影,本王最相信你,没想到你会背叛本王。」
「求公子看在曾今为您出生入死的份上,放过属下,属下隐姓埋名,不会再卷入这里的纷争。」
「本王可不放心你肚子里的种,这是要给本王埋下隐患哪!」
我一惊,「你一直在监视我们?」
「要不然你以为冥爻会那么容易拿到解药吗?」
我早该想到的,一切都太巧了,解药、逃跑,都太容易了,现在想,倒好象是设计好一般。
「我是想放你们一条生路,可是瑞王不允许呀!如今,他招兵买马,和赵献已经公然成为逆贼,我得给自己留个后手。」
梁景萧反了?他没有死。
不管他做什么,只要他活着就好,巨大的喜悦让我暂时忘记了紧张,没想到看在梁景川眼中,无疑是对他的挑衅。
「他以为有赵献的兵马就可以对抗朝廷了?幸亏本王及早发现,要是让他们筹谋部署好,可真就成了朝廷的一大祸害了。」
他为什么反?还不是被逼走投无路,退无可退。
「将他们两人拿下!」梁景萧一声令下,侍卫拔剑向我们袭来。
我由于害怕伤到肚子里的小宝宝,武功只发挥出七成,时佑顾及我,时时受敌人牵制,很快就出现败势。敌人趁机猛攻,时佑胸口被击中,口吐鲜血。
我们又被关了起来,周围重兵把守,这次恐怕再难逃出去。
梁景川派人送来的饭菜我不敢吃,只好忍着饿,也不知道要忍到哪一天,但是过一天算一天,只能委屈肚子里的宝贝和我一起挨饿了。
「姐姐,没有毒,我吃了好好的,你吃一点吧,再这样下去你会饿死的。」
时佑在我眼前哭泣,可是我却没有力气去为他擦泪了。
这个傻孩子,他们针对的是我肚子里的孩子,你吃了自然不会有什么。
门口传来声响,亲卫倒地,夜鹰打开门进来,「走吧,皇帝驾崩,公子现在无暇顾及,走得越远越好。」
「夜鹰,你的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夜鹰挥挥手,让我赶紧走。
此时不是叙别的好时机,我和时佑赶紧离开。
「等一下。」
我以为她后悔了,然而她拿出一个包裹,「这是干粮,在路上吃。」
「谢谢。」除了这个,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常言,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难,更何况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
18
可是,理应无暇顾及的梁景川出现了。
「你这逃跑的心思倒是一直没有停。」
说着上前将夜莺一脚踹倒在地,满眼狠戾。一直以来梁景川都是清冷至极的,此刻说明他真的非常生气。
「走!」我推了一把时佑,挡住进攻,此刻不离开恐怕凶多吉少。
「姐,我怎能……」
「快走……」,我的体力快耗尽,没办法拖延时间了。
时佑终于纵身一跃,跳上房顶,足尖点地,很快就消失了。
梁景川也没有命人去追,看来夜莺说的不错,他确实无暇他顾,只是不知道这回突然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答案很快就被揭晓。
原来梁景萧反军势如破竹,如今已经扎寨京都二十里外。
他想用我来作人质。
城墙之上,我被两名侍卫押着,口中塞着汗巾,说不出话。
梁景川一身劲装,立于前面。
未几,来了一名侍卫报告,他说瑞王说此女子与他无关,而且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他的。
放眼望去,不远处,果然驻扎了军队,黑压压一大片,上面的队旗上飘着「瑞」字。
部队缓缓前行,领头一人骑着高头大马,不须不急,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一直到城下,他抬起手,军队停止前行。虽然隔得很远,但我认出来他就是梁景萧。
立于千军万马之前。
只见他拉起弓,直指城墙。迎着他的目光,我看到箭头上金属反射的冰冷的光泽。
我闭上眼睛,等待着属于我的救赎。
利箭裹挟着疾风扑面而来,紧接着,胸口一痛,利简刺入胸口。
我想努力看清他的样子,可是距离眼前迷离,只看到他还保持着拉弓的样子,一股腥甜怎么也压不住,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困意,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下城墙,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黑暗中,听到喊打喊杀,好像城门被攻破了,梁景萧的军队冲了进来。
……
黑暗中,感觉到有人在摇晃,「姐姐,醒醒啊,我带你离开这里。」
是时佑来了,他都长这么大了。
努力睁开双眼,「别哭,姐想回家。我想爹和娘了。」
「姐,我这就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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