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个忘川摆渡也没什么不好的,还能时不时听人讲讲故事。只是有的问了也不说,而有的不问却总说个没完。
就比如眼下上船的这个乞丐吧。只见他衣衫褴褛,满身血污。却还瞧着很是高兴的样子,唠叨个没完。兴许是活着比死更难,他终于解脱了。
“你是不知道啊。好不容易有个三姑娘不嫌弃我,愿意以身相许。谁曾想成亲前夜,竟来了一伙强盗。我奋死抵抗,便英勇就义了。”
摆渡的少女不以为然道:“你喜欢那三姑娘?”
乞丐道:“倒也谈不上喜欢,只是人家姑娘那么好,愿意嫁给我。我若不娶,岂非坏了人家的名声。”
少女道:“你还真是好说话。”
乞丐道:“到底没那个命啊。”
正说着,忽然水里有什么在动,要扑向乞丐。少女随一挥手,便将它们按了回去。
这忘川之水,看着水面如镜,实则暗藏恶鬼。且皆是厉害至极。也只有少女这一艘小船能护魂魄过河。如若不然,便会被恶鬼拉入忘川吞噬殆尽,永世不得超生。
又不知过了多久,这忘川魂来魂往,总不记时日。只见又一个唠叨的上了船。
“你有所不知。我虽贵为王家的三公子,却自幼患有肺痨,无人敢靠近。好不容易到了二十岁,父母为我安排了一桩婚事冲喜。却不想成亲的前一日,我便病发先来了这里。可惜啊,真是可惜。”
少女不以为意道:“若没了这可惜,岂非害了那女子一世?”
公子想想也是,便点了点头。
之后日子沉寂了许久,方又等来了一个唠叨的。
“你可知。朕本应后宫佳丽三千的。但因乱世初定,需大力整顿无暇顾及。好不容易得了空想选个秀,却不想刚颁布了旨意,就猝死了。”
少女还是不以为然道:“你身为皇帝职责所在,也算死得其所了。”
皇帝道:“有理。扶朕下船吧。”
少女念在他一生孤苦,便勉为其难了。
不想皇帝竟反握住了她的手。少女没好气地一脚将他踹上岸,随又划船离开了。
皇帝起身久久凝望,竟忽的湿了眼眶。
“最后一世了。”
七夕,玉轮不满。似故意黯淡了月光,好叫鹊桥上的两人你侬我侬,互诉衷肠,一倾相思之苦。
可这相思苦吧,却又好过相思无。
广寒宫内恒娥遥望着,好不羡慕。说来她也算是天庭第一美女,可为何还等不到自己的良缘?她看着鹊桥唉声叹气,忽一团浓云飘来挡住了视线。正想飞出去表示不满,却见云里飘絮凝聚,出现了一名男子。
只见其玉树临风,寒星闪烁。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眉间竟有一点朱砂。
三日前蟠桃会上,恒娥佯装敬酒将月老灌醉,总算问出了自己的有缘人,便是眉间有一点朱砂。
初听时,恒娥还担心着那人会长什么模样。可别如天蓬元帅似的肥头大耳,或者如千里眼顺风耳般的贼眉鼠眼。
再见眼前男子风度翩翩,冰肌如玉,恍如白云捏造的一般。纵使美丽如她,也不觉小鹿乱撞。更何况还有眉间那一点朱砂。梦中般的情郎正是命中注定之人,哪个女子不含羞,哪个女子不绽放。
鹊桥终须飞散,星河再度隐没,烈阳复又高照。天蓝如洗,无一片薄云。
忽见男子摇摇晃晃着,脚下云也散去,竟掉下了九重天。
恒娥回过神,忙广袖一挥,飞身过去。总算于七重天的天河流域前,来了个美救英雄。
霎时彩虹乍现。
男子抬眼瞧去,直见那虹光入了秋波,叫人如痴如醉。急忙起身,退了两步。有些惶恐道:“多谢仙子相救。”
恒娥见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越觉十分可爱。嘴角忍不住窃喜,按耐不住地问道:“你是何人?我怎么从未见过?”
男子俯首施礼回道:“小仙是新上任的司云。”
恒娥这才想起,上任司云仙人已入世历升仙之劫。前日下凡前还特地来和自己告了别。确是该有新任了。
又问道:“你没事吧?怎会掉下来了?”
司云仙人讪讪道:“没事。只是初上天庭,行云还不太如意,需多练习练习。”
恰逢仙鹤于天河沐浴,啼鸣与流水相和,正似应了琴瑟和鸣。两人于虹光之间,不觉情愫流溢。一时无话,初见难免有些尴尬。
恒娥迟疑着,又先开了口:“那我教你行云吧。”
司云仙人一愣,忙莞尔道:“不必了,小仙自己多加练习便是。多谢仙子了。”
恒娥一愣,始料未及。平日多是神仙寻机会亲近,不想这憨憨竟反而拒绝了。难道是她这天庭第一美女的魅力有所消退?不过再见那翩翩风度,似乎又理所应当。
“仙子若无事,小仙就先告辞了。”司云仙人又道,竟似见了母老虎一般,避之唯恐不急。话落,便当真转身离开了。
恒娥闷闷地瞧着他的背影,心中好不憋屈。但随又一思,便又胸有成竹地笑了。她可是堂堂的月神,掌控夜间天象。区区一个司云仙人,还不是随叫随到。
于是乎,就见七夕刚过,众星捧月。薄云缭绕,时而如烟,时而如雾。都已七十二般变化了,却仍总不尽神意。
“如此可好?”司云仙人终于忍不住问道。
恒娥佯装打量,回道:“嗯,还是别呈缭绕状了。瞧起来像是月晕,有降雨之相。”
“小仙大意了。”
“只不过是你新官上任,还不太熟悉。”
“还得劳烦月神多多指教。”
“还是叫我仙子吧,这好听些。”
“起初是我不知,如今知道了还如此称呼,不妥。”
“没什么妥不妥的,我这样说你便这样叫就是了。”
“那小仙只有遵命了。”
“何须如此拘谨了。不若我们再到星河那头瞧瞧,看看有何不妥。”
司云仙人能如何,官大一级压死人,天界也是如此。只能点点头,跟着去了。
随之月渐圆,人便也渐熟络了起来。
直到月圆之日,总算开口邀约了。
“明日便是十五了,每月此间最是要紧,可不得出一点差错。这样明日你来广寒宫,我与你指点指点。”
司云仙人想说自己摸索摸索,但大神都发了话,他又能如何?“那就多谢了。”
恒娥莞尔道:“不必客气。”
第二日司云仙人应约前来,就见恒娥坐于月桂树下正弹瑶琴。一袭白衣翩翩,叫明月也黯淡了光彩。不觉驻足,看得痴了。
恒娥瞧见暗喜,巧笑盼兮道:“还不快过来。”说着又觉夜空黯淡,少了诗意。遂挥袖,点亮了星河。
司云仙人忙道:“星象关乎人界生息,仙子怎可说变就变?”
恒娥一愣,遂又复原。有丝尴尬道:“我从未到过人间,只听兄长们提过,那些凡人匆匆不过数十年,便会埋入尘土。就如这月桂一般,每年花开花落,转眼即逝。若为此伤感,岂非伤感不完。”
司云仙人道:“仙子若入得凡尘,便会明了了。”
恒娥有些失落道:“玉帝不让我去。不过我听月老提过,人间山河锦绣。”
忽的灵机一动又道:“不若你带我下去瞧瞧。趁玉帝还未回来。”
司云仙人一愣,唯有点了点头。
两人遂下了凡。可哪里有什么山河锦绣,只见江河枯竭,恍如炼狱一般。
恒娥讶异道:“这当真是人间?”
司云仙人微微颔首。
恒娥又奇怪道:“怎会变成如此模样?”
司云仙人正要回答,忽觉的一阵眩晕。
就见天刚启明,却是烈阳高照。
司云仙人很快嘴唇干裂,双眼迷离。急忙施法变出了一片浓云遮住头顶。但烈日之下,转瞬即消。他的脸色随苍白了起来,转瞬便又变得焦黑,忽的倒了下去。
“仙人。”恒娥急忙接住。抬眼瞧去,就见天上正十日高照。
金乌乃至阳之神,可灼天下万物。纵如西王母也需躲避三分。更何况司云仙人不过一名初升的小仙。
而恒娥因与金乌同出玉帝,为至阴之神,是以不受热气所侵。
眼见司云仙人将成枯槁之状。恒娥情急之下遂反了天规,招来月轮布下星河。但毕竟势单力薄,只能暂时遮蔽了上头烈日。
便见天为十分,九分为昼,一分为夜。
那被挤掉的一只金乌随愤怒飞来。
恒娥忙要带司云仙人离开,却见他仙体渐轻,竟正如云雾散去。遂吐了一缕月魄,缓缓送进他的口中,抵抗他体内的灼热。
果然就见司云仙人恢复了仙体,睁开了双眼。
只是,司云仙人睁开了双眼后,竟又施法,夺取了她的月魄。
一个小仙怎会有如此的法力?
“你?”恒娥错愕道。
那金乌飞来落地,就见变成了一名翩翩少年。关切道:“妹妹。”
随见司云仙人褪去了广袖长衫,成了兽皮裹身,手中还握着一把金弓。而眉间的朱砂,竟也随之不见了。
“大羿?”恒娥惊讶道。不想竟是箭神大羿。随即倒了下去,再无知觉。
月魄为恒娥魂灵,一旦全部离体,恒娥也就将长眠不醒。
瞬间星月被逐,天空又复十分为昼。
大羿凝视良久,也只能道:“对不住了。”
半月前,玉帝去往斜月三星洞,与菩提老祖论道。本应轮值的十日,便趁机相约于天上共聚。致使人界深陷火热之苦,死伤无数。
大羿为锻炼箭术,常年于人界狩猎。久而久之,与人界交好。眼见锦绣山河转眼成了炼狱,如何能不义愤填膺?可若上报天庭,不过责罚。天界岂会将凡间生死放在眼中?遂欲替人界除害,报得此仇。
但他的神箭多次射出,每每到得金乌眼前便都化为灰烬。只因金乌为天地至阳之神,可燃尽天下万物。
唯有天下至阴之神的神魄,方能抵抗。
蟠桃盛宴,西王母宴请众神。身为箭神,自也在受邀之列。本就有意接近恒娥,正好听得月老透露其有缘之人,眉间有一点朱砂。便佯装成了新任司云仙人接近。
星月被逐,九日当空越发炽热。
大羿随将月魄附于神箭之上,朝那九日射去。便见神箭于空中变成了九箭,纷纷中了九日眉心。立时惊声啼鸣响彻云霄,九日纷纷坠下。一阵焦烟弥散,落入了极北玄水。
随即天地一片漆黑。
忽的一道金光出现。是赶回来,正想出手整治的玉帝。
不想却见爱女长眠,九子坠入玄水。
登时震怒道:“大胆大羿,竟敢罔顾天规,私自报复。”
大羿冷然一笑,有了这个决心之时,便已预料到了结果。只是转首见就此长眠的恒娥,难免心中有愧。
立时九龙金身扑来,风沙狂卷,山河震动。别说是大羿一个区区的箭神了,就是天庭众神也难以抵挡。
只是,忽的又一道青光飞来。
昆仑山云霄广殿,月老将红线抛出,便见大羿魂魄飘荡在了殿中。
西王母站在旁边,轻叹道:“十日同照,危害人界,连天界也无力可控。多亏了你今日为天界除了此害。”
“只是你受玉帝九龙金身所毁,已复不了神籍。我也只可保你重入轮回,再修仙道。”
大羿道:“多谢王母娘娘。”
西王母不敢承受,只是无奈叹了一声。又道:“可你此番灭九日,夺月魄,却也结了孽债。一命抵一命,便叫你历十世轮回皆不得善终。以消此劫。”
后羿微微颔首,又道:“那恒娥了?”
西王母回道:“我已保了她月魄不散。但她为你犯了天规私改昼夜,却仍需受罚。是以我罚她在忘川摆渡五百年。之后,便可归位。”
大羿沉沉吸了一口气,转眼看向月老道:“再加一劫吧,孤独终老。”
其实当个忘川摆渡也挺好的,只是最近摆渡的鬼魂竟都不愿讲故事了,难免有些无聊。
“小姑娘,在想什么了?”哪来的怪老头,胡子都白了,还穿着一件大红衣衫。
“你是谁?”
“老朽是来带你离开这里的。”
“离开这里?”
“对啊,老朽带你回家。”
广寒宫正中摆着一具冰棺,恒娥就躺在里面。恍惚睡着了一般,可这一睡就睡了五百年。
忽然一道红光飞来,落在了冰棺旁边。就见那穿红衣的白胡子老头,将一条红线抛了出去,便见少女飞入了棺中。
七夕,玉轮不满。似故意黯淡了月光,摒避以外的穹苍,好叫那鹊桥上的两人……
“喂,哪来的小仙?”恒娥不满道。就见云中飘絮凝聚,出现了一名男子。风度翩翩,冰肌如玉,眉间一点朱砂。顿觉星河入了眼里,有些迷乱。
男子闻声回头,只见那月辉之中恒娥身着一袭白衣,冰洁高贵,叫天地黯然失色。急忙上前,施礼道:“小仙司云,见过月神。”
恒娥打量着奇道:“你眉间怎会有一点朱砂了?”
司云仙人道:“此非朱砂而是伤疤。小仙前世修道,因抓妖误闯了金乌大神的禁闭道场,是以被其啄伤的。”
“原来如此。”恒娥话落,便驾着月影游去了星河,不觉拨动着繁星。
司云仙人忙追去道:“星象关乎人界生息,还请仙子手下留情。”
就见那白云于星光中穿梭,七彩流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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