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中学时，所看的大部分课外书籍来自旧书地摊，学校旁边的租书店，以及其他爱看书的同学那儿。喜爱的书籍来得并不容易，终究有个寻的过程，哪像现在，忙里抽空动动手指即能便捷地获取。这寻书，乃是一件颇有意思的事，丰盈着我的青春时光。
三中的老校门在碑山的一侧斜坡上，下坡容易上坡难，我经常走到校门口就愿意再走了。校门口是个好地方，各种商贩齐聚于此，吆喝声、买卖声不绝于耳，散着市井的闹热气。最关键，此处常有一个旧书摊。摊主是个精明的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大约三十岁的样子，不定期在校门口摆书摊。一张塑料纸，几大麻布口袋书，一根小板凳，一部随声听，一个茶杯，书摊生意便在人来人往中开始了。说是旧书摊，其实大部分都是盗版的新书，平铺一地，足有几米之长，引得爱看书、爱凑热闹的学生纷纷驻足围观。
文艺少年简直挪不开脚步——书摊上的文学类书书籍最多了。有三毛的《梦里花落知多少》、朱自清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以此篇文章为书名，实则散文集）、余秋雨的《文化苦旅》、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二月河的《康熙大帝》，还有韩寒的《三重门》，郭敬明的《幻城》等等，但凡长期受到亲睐或者时下正流行的著作在此都容易寻得。也有一些大受欢迎但利用率不高的工具类书籍，比如《牛津大词典》，像镇摊之宝那样神气地躺在书摊的核心位置上。
在地摊上看书自有一番妙不可言的乐趣。我们可以像蜜蜂采蜜一样专注，也可如蝴蝶吻花一般随意，若是幸运地邂逅了心仪的书籍，好似遇见心爱的人儿，那如获至宝的兴奋感瞬间将月考失败的不快赶跑得无影无踪。有些学生在其他方面样样不行，偏偏别具蹲的功夫，半天下来纹丝不动。蹲着蹲着，校门便多了一道独特的人文风景线。我经常加入下蹲的行列，却较少购买，谁叫它们都是盗版书呢。盗版的书，要么灰暗得无精打采，要么艳丽得妖冶招摇，胡编乱造，错词不断，可以翻看却不能收藏。
比之盗版的新书，我更喜欢正版的旧书，即使它们缺页少角，残编断简。我喜欢的旧书，月儿湾的书摊有，和平桥的书摊也有。
月儿湾的书摊被一个老大爷经营。这是真正的旧书摊，每本书都像经过了万千次的辗转停留，历经沧桑，一副旧态。老大爷显然深谙旧书市场之道，销售的书多是大众喜爱的小说、传记、中医养生、传家秘方之类，也卖一些杂志。若是运气好，我们能在不起眼的角落或者《故事会》的身下看到王小波、王安忆等作家的名字，或者发现《生死场》的身影。有天晚上，我们全寝室途经书摊，扫荡了一堆肤浅地要命的言情小说，挑灯夜读，蚊虫作伴，专心致志的劲头堪比大考备战。年少不知愁，青春日无忧，这等乐事就像买双色球中三千块一样不可多得。
和平桥的旧书摊主是个中年女性，每次碰见，她都在看书，我们断定她的书会有看头。事实如此，她的书少而精，每一本都像携着爱书者的期盼经过细致挑选来到世人的面前。有一个雨丝风片的下午，我们是在书摊旁边的铁椅上度过的，和女摊主一起，彼此揣着默契，人手一本，低头不语。记得我看的是张抗抗的《情爱画廊》，并因此书得了一个认识：喜欢一个人并清楚对方不喜欢你，那么永远不要启口，若是说出那一句，不一定会失去朋友，却一定会失去一段美好的回忆。
那时候不仅流行书摊，还流行租书。学校旁边就有一家书店，专门面向学生做租书生意，主靠言情小说和武侠小说吸粉，老师和家长深恶痛绝却又无可奈何。价格便宜，租一本一天一块钱，一周就能读完琼瑶阿姨毕生的心血结晶。除了琼瑶阿姨，北大醉侠孔庆东的自传给我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他在书中写到，他试图作弄一个长期走错厕所的女孩，当着全班同学就她的名字出了一个谜语：走错了，别出声。谜底是赵静。看了这本书我再也没有走错厕所。
书非借不能读也，这句名言在我们的中学时代像真理一样被实践着，特别是在初中。一本《挪威的森林》能在全班流传个遍，借出去的时候崭新完好，到手已是破损不堪。有次，一个高姓同学找我借钱，她说爸爸去世了，一把鼻涕一把泪，这是多大的困难啊，就算节衣缩食也得帮助，我当即借了二十块给她。一周后，她又找我，我以为还钱来了，结果她说她妈嫁了一个新爸爸，新爸爸又去世了。我知道自己遇上了骗子，正待发作，她转头就跑进教室。不一会带着两个大部头回来，她一脸忸怩不安，十分难为情，细声细气地说，我没钱了，把书给你。我定睛一看，是金庸全集，上下部！熟知金庸的同志都知道，金老有两句非常著名的话，上句：飞雪连天射白鹿，下句：笑书神侠倚碧鸳。每个字对应一部作品，两句话概括写作人生，一共十四部，部部都是经典，上句对应的是《飞虎外传》、《雪山飞狐》、《连城决》、《天龙八部》、《射雕英雄传》、《白马啸西风》、《鹿鼎记》，下句对应的是《笑傲江湖》、《书剑恩仇录》、《神雕侠侣》、《侠客行》、《倚天屠龙记》、《碧血剑》、《鸳鸯刀》。这十四部都收录在《金庸全集》中。
年少的快乐很单纯，成人的烦恼却很复杂。工作后挣了许多个二十块，买了不少的新书，在当当网租阅平台上花少数钱可读大量书，然而，却再也找不到当年那种寻寻觅觅获珍宝，醉心浩瀚文字，且看刀光剑影的快乐。春去花还在，这些书，以及这些快乐被永恒地装订在我们的青春纪念册上，在未来的日子里，熠熠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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