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间，读贾平凹《山本》，很热，在丽江避暑，正好住在贾平凹题字的“十月文学馆”旁边。贾平凹2017年修改这本书，是西安最热的时候，“见到狗都伸长舌头，长舌鲜红”，我心里打趣着说，现在丽江于我正像那一条鲜红的长舌，怪异而有趣。
每晚在女儿睡后，翻几页书，贾平凹文字中那秦岭山野的神秘、朴实、野蛮、血腥以及温柔的大气就在我身边萦绕起来，仿佛是另一个世界，让人迷惑而好奇。陆菊人的胭脂地，被赶龙脉的人说是好地穴，能出官人，于是这地便成了她对将来的信心，可阴差阳错，这块胭脂地被公公杨掌柜送给井宗秀去埋了老爹，于是她又把这份“能出官人”的信心寄托在了井宗秀身上。后面的日子她就看着、操心着、牵挂着井宗秀的人生起伏，可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呢？现在我也说不清楚，有男女之爱吧，又不止这一点，她反而替他物色女子，张罗婚事。到最后井宗秀突然死掉，她又表现出惊人的镇定和从容。后来我似乎明白，这个女子才最像秦岭，她淡定、包容、接纳，她仁爱又坚定，美丽且大方，这是如母的秦岭，黑暗和光明、杀戮和善念都被容下了。
井宗秀这个主角，寄寓着陆菊人最初始的期望，重情重义，有手段有智谋，作为涡镇上家境困顿的年轻人，在机缘巧合中、在艰难奋斗中成为乱世中的一方人物，像这样的小说主角怎么也应该长命百岁，善始善终，结果却死的默无声息，极其偶然，一点都不是我们想象中大英雄应该有的主角气象。我们渐渐看到，涡镇这个地方没有永恒的宁静，没有固若金汤的防御，没有心想的桃花源，也没有刀枪不入的英雄。无论是土匪山贼，还是秦岭游击队、政府军队和保安队，在莽莽苍苍的秦岭之中有的只有掠夺、杀戮和漫天血色，在此之境，读者只有心惊肉颤，惊觉天地之中的生灵，无论任何立场，乱世之中都是命如草芥。
天地不仁，无语而视，世间的真相是没有主人公，有的只是善恶不同的机缘。
还有秦岭，一直是一种关乎密林深处的想象，是黑暗幽秘的另一边，是敬畏和憧憬，它的形象在唐人的诗中，在隐士的梦中，在作家的笔下。我曾幻梦能深入其中，一窥真容，可各种文字告诉我，我们的脚力是有限的，有时候走不到秦岭，有时候走不尽秦岭，即使到了秦岭，那林中花、河中沙也未必肯与我们亲近，缘由是我们没有把性命交付它，没有把心和血贴着沉寂在泥土中的亡灵和他们风云跌宕的传奇。好在，有好的作家，在艰难里写作，在敬畏、胆怯、慌张、恐惧里写作，慢慢地将他的修行和觉悟带给平凡的读者，也让读者心慌、悸动又敬畏！
血色如残阳消散，林中的枝叶一年一年继续腐坏、堆叠，只有宽仁的地母静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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