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停靠在曲阜站,时过正午,日头偏西,风里带着凉意。
曲阜城不大,已经高度旅游景区化了,在重新整修的城墙里,接驳巴士组成一道流水线,传送着成批的游客,逐次游览孔庙孔府孔林,简称“三孔”。
孔庙大成殿在我看来,“三孔”里和孔子最不相关的是孔庙。
孔庙展现权力。大成殿按照宫殿形制修建,门口十根蟠龙柱,殿内帝王妆扮的孔子像,等等,每一处都再彰显权力,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力,强迫人服从的权力。
这里不展示孔子的学问、智慧、道德,可以说与孔子本人毫无关系。这是后世帝王玩弄独尊儒术的权谋,假借孔子的名义,运用帝王的专制权力,达到思想统治的目的。根本就是帝王们的大殿,所以把帝王们的题词挂在最高处,没有写上一句孔子的语录。
如果孔子站在大成殿门口,看着自己一身帝王打扮端坐在祭坛上,一定哭笑不得吧。
孔府孔府就是个大宅门。
侯门现在成了旅游景点,导游津津乐道那些企图吞日的“贪兽”、大老婆毒害小老婆等等。所谓一入侯门深似海,侯门里的故事一代代重复上演,侯门里人们的喜怒哀乐也相差不大。孔子的后人从侯门里走了出来,身体里的圣人血脉也是沉重的负担吧。
在台湾,作为“衍圣公”传统的延续,一直由孔门嫡系担任“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这是个国家给薪俸的正式官职,唯一世袭官职,直到2008年才修改为荣誉职。2009年9月25日,马英九发布聘书,聘孔子第79代嫡孙孔垂长为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
孔垂长孔垂长生于1975年,从小到大并没有受过特别的儒学教育。他也坦言:“在成长过程中知道自己有个与生俱来的使命时,我内心里是有些抗拒的,但也只能无奈接受,这就是命运吧。”孔垂长服从了命运的召唤,担当起复兴儒学的使命。
不过,究竟儒学是什么?要复兴什么样的儒学?恢复孔子之学才是复兴儒学吗?这些问题还是交给专家吧。孔垂长先生首要责任是维系侯门不坠,另外,最好多生儿子。
说到底,侯门和孔子没有关系。孔子直到死前,悲歌“太山坏乎!梁柱摧乎!哲人萎乎!”,也只住三间草房而已。
孔子墓和孔子相关的只有孔林,孔子长眠在这里。
孔子墓前人头攒动,游客们忙着拍照片,景点承租户忙着诱惑游客买花篮祭拜,父母带着孩子磕头祈祷孔子保佑考上好学校,更多的人围着看。这并没有什么不好。
在同样的景点观光,不同的人看到不同的景色。或者说,人们并不曾真正观赏到什么,他们只不过看见自己的内心而已。
不是吗?卖花篮的看到了钱,磕头的看到了一尊神,拍照的看到了一处AAAAA级景区。
我看到了什么呢?裂痕,墓碑上的裂痕。几十年前,墓碑被狠狠砸烂过,坟头被扒平过。
拉到大成碑 扒平孔子坟坟墓的封土可以重新堆,石碑也可以修补,景点更能够整修一新。但是,文化的裂痕恐怕几代人都难以修复。
就像我吧,我不知道在孔子墓前该说什么。
我坐在“子贡结庐处”的碑座上,十岁的儿子坐在我身边。我给他讲了子贡搭建茅屋为老师守墓三年的故事,他看看四周的一个个坟头,感觉子贡这人挺奇怪。然后,他疑惑的看看孔子坟前磕头的人,问:“现在不是清明节,他们也上坟啊?”
我给他讲:“孔子是个大思想家、大教育家,他提倡有教无类……”儿子茫然四顾,然后打起哈欠来。
我说:“好吧,不说了,我们一起读一段《论语》吧。”儿子点头同意。囧的是,我只会背诵一两句零碎的,只好拿出手机搜索出了《论语》全篇,然后我们两个就读了起来: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馀力,则以学文。”
……
读完“学而篇”,我们起身,在孔子墓前三鞠躬。
我对儿子说:“儿子,将来你一定要带我孙子来这里,也和他一起读一段《论语》。”
“为什么啊,爸爸?”
“你答应爸爸,要记住,到时候你就懂了。”
离开孔林,看到一树黄灿灿的银杏,在蓝天的背景里,亮得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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