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没有发表的恶棍

作者: 婴儿看世界 | 来源:发表于2018-04-15 18:11 被阅读0次
    博尔赫斯和我.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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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就是文先生?”玛丽亚·儿玉瞪大了眼睛。

    “先夫曾多次提起过您,说是几十年的好友,没想到......”可能觉着站在门口不是很礼貌,这个看上去远没有四十岁的女人,不迭把我让到了书房。

    三面墙,阿根廷松的书架上密密匝匝挤满了书,沙发边也高高低低的堆着几摞。

    “哦,对不起,让您误会了,我,我和我的父亲同名。几天前,从报纸上惊闻噩耗,特来吊唁,还请节哀。”我摘了礼帽,欠身致意。

    女人比我想象的坚强,婴儿肥的脸颊稍显苍白,深深的眼圈泛红,说了些博尔赫斯临终前的情况。

    “文先生,先夫交待过,这份文稿说是您父亲的,要我一定要亲手还给你们。”儿玉从身边的架子上翻出一个大信封,抽出里面的手稿确认了下,递了过来。

    “先夫的中国朋友不多,您父亲应该是最谈得来的。就坐在这个位置,先夫总喜欢让我读《庄子》或者您父亲讲的那个故事给他听。

    他还不止一次开玩笑说,您父亲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他这眼睛和癌症要想好起来,或许只有您父亲才行......”

    我没敢坐太久,房间里四处都是老朋友的影子。印象里那个坐在对面侃侃而谈,英姿飒爽,求知若渴的青年,现在只是墙上定格的一幅黑白照片,皱纹丛生,双眼微闭。

    这些年满以为自己已经没了什么可以被触动的东西,我错了。

    下午的阳光刺眼,出门过马路,街角的小店。

    没有听从年轻帅气服务生牛排咖啡的推荐,只要了一杯红酒,一份沙拉,一把背风阴凉的椅子。

    手稿十几页,宛若初见。

    2

    熟悉的字体,纸张颜色深浅不一。

    已经有些泛黄破损的是1934年的第一版,不过三四页而已,当时几个中文音译的错误,勾勾点点仿佛昨日。

    1953年的第二版,居然用了牛皮纸,有些卷边,内容变动更大,增加了开头的小段,细节丰富不少。

    意外的是,这些年他还在修改,几张标准的A4纸写得满满当当,老博的想象力让我忍俊不禁。

    “文先生,我有些疑惑,中华文明最讲究仁义礼智信,怎么您的故事完全背道而驰?”

    “文先生,这个故事感觉好真实,可几百年前的种种,您怎么会知道那么多细节?”

    “文先生,我想出版个小册子叫《恶棍列传》,把你这个故事放到文集中,可以吗?”

    “文,你的顾虑我能理解,希望能有它们可以发表的那一天。”

    “文,作为补偿,海盗的故事总没问题吧?”

    最新的版本,有些地方已经明显不是老博本人的笔迹,应该是那位秘书爱人的杰作吧。


    恶棍列传:鲜有廉耻的亲人

    东方的中国,一直是我最向往的神秘国度。一说起她,就让人满是兴奋与激动。听说那里有源远流长的历史,高超玄妙的医术,回味无穷的美食。人们都知书达礼,家族皆长幼有序。直到我遇上一位来自那里的年轻人,在日内瓦的酒馆里,给我讲了三天三夜,几个故事让人匪夷所思,从此我不由得怀疑起来,以前是不是把中国想得简单了。

    据说在远古的中国,有个德才兼备的贤人,被当地的首领看中,准备选他做接班人。不但慷慨赠予好多财物,还把自己两个美貌的女儿许配给他做妻子。这位贤人的母亲早亡,其父续弦,贤人无论是对后妈还是新生的弟弟都特别好。可他们贪图贤人的财产,几次想趁机害死他。一天,他父亲让他去修粮仓的仓顶,等贤人爬上去后,不但撤了梯子,还在下面放火。贤人居然找到两顶大草帽,当成降落伞抓着跳下来,毫发未损。又一天,后妈劝贤人去挖井,他弟弟就在上面扔石块,想要砸死他活埋他,贤人机智躲开,在旁边挖洞,顺利逃出。大家都以为贤人要报复,没想到他不但不记仇,还依然如故地对他父母和弟弟好。这个贤人的品行让所有人折服,从而成了新一代的首领。

    还有一位战国时期的国君,就没有这样的好命了。这位国君有五个儿子,太子没有选择长子,而是自己最喜欢的一个儿子。国君身边还有三位宠臣,国君都非常信任他们。因为,其中一位听说国君没吃过人肉,就把自己的孩子炖了给国君送去。还有一位,为了能进宫替国君效命,小刀一挥,居然把自己给阉了。最后一位,家里父亲去世,不但不回去奔丧,还面无悲色,坚持在国君身边伺候着。不久国君病重垂危,国家乱成一团,几个儿子都要夺权。太子和那三个宠臣抢先把国君绑架,关到宫殿后面,每天只从一个小洞送水送饭。后面争斗更酣,无暇照顾国君,竟然活生生把国君饿死了。据说尸体六十七天后才被人发现,白花花的蛆虫都爬到了宫殿门外。

    或许应了中国那句老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同室操戈祸起萧墙的事情,永远也讲不完。接下来的这个故事,更是经典中的经典。

    老谋深算

    那是1330年左右,安徽一个小地方的人家,生了一个叫鸣章的男孩。从小这孩子吃尽苦头,放过牛,要过饭,还削发为僧做过和尚。不过鸣章胸有大志,与好朋友们走南闯北打下一片家业。

    四十岁的时候,鸣章竟然成了全国首富,原来外乡人的地盘全被他占了。因为担心自己辛辛苦苦得来的财产,将来被不肖子孙们争夺。所以首富把几个儿子都支得的远远的,每人领一笔钱,到各地去经营自己的地盘。独剩大儿子鸣标,老员外把自己最好的田地房契祖产都留给了他。

    可惜天妒英才,鸣标自小体弱多病,荣华富贵无命消受,才37岁就驾鹤西去。老员外白发人送黑发人,无奈只有让他的孙子鸣文继承家业。没过多长时间,鸣章也自觉年高气衰,不久于人世,临死前,找了几个信得过的家仆,把孩子托付众人。

    新主治家

    1398年,老员外去世,孙子当家,鸣文那时不过21岁。年轻人雄心壮志,一心想着传承祖上风范,把家族发扬光大。短短几个月,不但把之前老员外特别苛刻的家规做了修订,还减了家奴长工佃户的抽成税负,大宅内外一片拥趸。

    可发配各地的叔叔伯伯们,对远离故土本来就心存忿恨。这下父亲刚死,便一个个蠢蠢欲动起来,看新主年幼,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有的煽风点火叫嚣重分家产;有的借着过年过节,送些点心果品来,偷偷下毒;还有的盛情邀请莅临游玩,却准备暗下黑手一网打尽。鸣文有几个老仆辅佐,早就看出端倪,索性将计就计,先下手为强,玩心眼的长辈不是被扭送官府吃了官司,就是身败名裂从此逐出家谱。

    叔侄不和

    这些外地的长辈中,经营最好,当年也最得老员外赏识的,是在北京做生意的鸣文的四叔,鸣棣。鸣棣年富力强,长年和塞外的游牧民族通商往来,不但生意做的风生水起,还雇养了不少蒙古的护院家丁,声势日渐壮大。

    这鸣棣也心比天高。原本以为自己大哥去世,老员外应该把家业交给他打理,谁承想还是没抢过自己的侄儿。再加上鸣文一当家,就开始收拾老一辈其他兄弟的房产家业,自己难免有点儿唇亡齿寒。

    鸣文其实也忌惮叔叔的实力,本想着和平相处,从此相望于江湖永不相见,但几个老仆轮番游说,劝他防人之心不可无。

    杀心顿起

    鸣棣自恃年长辈分高,族群里颇有威望。不但纠集其他人,要鉴定遗嘱,重分家产,还不遵守老员外定下的家规礼法,绝缴税贡,逢年过节也不回乡祭拜先祖。

    更有管家门客,野心勃勃,煽风点火,说老鸣家不能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毁了,要想重整雄风,鸣棣才是最有资格继承家业的人。

    鸣棣主意打定,开始暗暗筹备,家丁护院又招募了不少。

    各种坏消息接踵而至,尤其是四叔的一个亲信无意透露了风声,让鸣文忍无可忍。

    烈焰焚身

    鸣文的家传礼教,优柔寡断,害死了他。

    不等鸣文想好对策,叔叔已然知晓计划败露,率先发难。

    鸣棣星夜兼程带着家丁护院赶到老家,趁着夜黑风高,杀进老宅。其实老宅墙高院深,四周亲朋无数,本可以抵挡一阵,输赢未晓。哪知护院的李姓教师,吃里扒外,竟打开大门,放贼人入内。

    刹那间,几十进的大院火光漫天,哭喊惨叫声不绝入耳。鸣文住在后院,听到砍杀震天,惶恐起身,可四下已被团团围住,身边亲信寥寥无几,要想逃出炼狱,难如登天。

    鸣棣既然敢下如此毒手,必然不会善待于他。可怜一代新主,上上下下妇孺老小几十人,为保清白,皆投火自尽。其他家眷被烧死杀死无数,几个托孤的老仆,宁死不从,都被处于酷刑。

    待天光大亮,鸣棣大获全胜。严令口径一致,说老宅遭盗匪内外勾结,抢劫放火,新主鸣文气节高远,不幸遇难。幸亏鸣棣回乡省亲,及时赶到,才杀退恶贼,鸣家根基得以保全。

    赶尽杀绝

    面对后院成堆烧焦的尸体,根本无法辨认里面是否有鸣文。而且民间传言甚众,说新主由暗道乔装成僧人出逃。更有府中老人传说,当年老员外鸣章曾经留下一个箱子,里面不但有应急的金银衣物,还有一个锦囊,专为后人避难之需。

    鸣棣心里有鬼,生性多疑,自然不肯放过任何消息。打着新主可能被盗贼掳掠的旗号,差人沿途寻找,数载不辍。头几年有人说在杭州东明山见过鸣文,又说在湖南新田碰到过,最远还有说是贵州湄江。每次都无功而返,可鸣棣还是不甘心。他索性让人遍访名山大川的庙宇古刹,明面上捐钱行善,实际上编撰出家人名册,探查鸣文的行踪。

    过了几年,有人声称出海西洋的时候,曾经看到过鸣文。鸣棣居然不惜血本,派了手下最得力的家丁鸣和,建造几十艘大船,上千水手,号称要开拓海外贸易,三十年里浩浩荡荡七下西洋。所到之处必上岸拜会当地首领,送钱送货,只为询问是否见过一个年纪相当的中国人。

    首富家的叔侄恩怨,谁是谁非,老百姓善恶分明,纷纷把这段传奇故事,编成唱曲、小说、评书,大江南北广为传播。鸣棣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于是又生一计,毛遂自荐要编写中国第一部百科全书。从全国收集各类书稿、文献,重新编订成册,汇聚成卷。表面看功德无量,实际上把所有写他鸣棣坏话的字样全部去掉,把对鸣文的记载一概删除,甚至还改了自己生母的名字,只为表明他才是最正统的继承人。

    鸣棣还花钱雇佣了一帮武功高强的人,专门为他刺探情报,监视下人、朋友,看谁在谈论鸣文,听谁背后说他的坏话。一经发现,不是恐吓就是抓起来,有的还不明不白丢了性命。

    直到1424年鸣棣去世,他还在为侄儿的事情夜不能寐。


    “众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众人看不穿。万里江山千般好,怎奈岁月几十愁。”

    我泪流满面,往事历历在目。孤独存活于世的痛苦,或许只有博尔赫斯能够体会。

    1919年在瑞士偶遇先生,少年老成,相谈甚欢,才把这段往事编撰托出。

    1935年先生给我写信,希望把这个故事发表在他的《恶棍列传》里,我不想沾惹尘世是非,婉言谢绝了。

    1954年再版时,先生又恳求一次,我还是没有同意。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先生还坚守着和我的承诺,始终保留着我们之间的这份秘密。

    “文,我很好奇,那个锦囊里到底是什么?”

    谁又能猜得到,太祖爷爷的锦囊里居然是付永葆青春的丹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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