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我也热爱生活。
我养花。先是发财树,郑重其事的给他们浇水,擦叶子,晒太阳。折几片叶子我便心疼的要死。再是白鹤芋,满天星,绣球,风信子。
周末出门捡形状好看的鹅卵石,或一小块长势喜人的树叶,或静静躺在草坪上的松子或木瓜,当宝贝一样要么插在桌上的的插线孔里,要么制成标本贴在墙上。
下雨天一个人打着伞耍遍整个校园,听雨打残荷的声音,听鞋子肆意踩水的踢踏声。心满意足的拍几张潦草的照片。
我写日记,那种厚厚的黑皮本子,第一本叫没有人,第二本叫木一的小世界。
我还养了两只兔子,把他们当儿子和女儿看,煞有介事的起名字,“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那就兔小扑、兔小离好啦,嗯。给他们割草,喂水,洗笼子。
万物沦丧,我在中央偶尔我也能写几句蹩脚的诗,或画几幅丑陋的画,哼几句不着调的歌。
我甚至变态地抵抗睡眠,在雨水茂盛的深夜,回想青春里的每一次悸动与怅惘,尽情的想象,假设每一种可能性,每一种幸福或绝望的剧情,直到疲倦地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我敢说,我比身边的任何人都认真的琢磨着周围的一切,比如今天的夕阳是几点落下,余晖是怎样温柔的给世界镀上轮廓;比如宿舍楼下的一棵树,是怎样含苞吐露出馨香,花朵又是如何由枫红变为灿白。
好像也没有很久啊。一年半。真如隔世。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发财树早就枯死了,阳台的花盆里还残留着泥土的记忆。孤单单的,像个失独的老寡妇。白鹤芋和绣球花也不例外。满天星干瘪得像被风干的星星,一碰就哗哗的掉。只剩下风信子,留在空无一人的宿舍里苟延残喘。
万物沦丧,我在中央鹅卵石,树叶,松子,木瓜,当垃圾一样扔掉。照片,视频一律删掉。日记本藏在厚厚的书堆里,像个禁忌一样不再碰。兔子送人。不写诗,不碰画笔,心情压抑才会哼歌,我妈说哼的和狗没两样。
耳朵、眼睛相继发炎,拖着。头皮发炎,拖着。美发店的小姐姐看着翻飞的头皮屑问,你几天洗一次头啊,我面无表情的回答,两天。失眠,掉头发,肩颈酸痛,全身无力,吃大把的来士普,忍受自己像个废物一样,整日无所事事,就这样拖了近一年。
我觉得我周身好像被一个玻璃罩罩住了,别人进不来,而我,也出不去,只勉强在情绪的夹缝中苟且偷生。
万物沦丧,我在中央常常会害怕突如其来的浪潮,把自己卷入其中,动弹不得。也害怕和别人打游戏或者是做teamwork,觉得自己是个累赘。稍微失误就觉得完了,一切又被我搞砸了。即使没发生什么,也会觉得沮丧和愧疚。
偶尔会好奇周围的世界,究竟在热闹些什么。空气里的笑似与我隔着几万光年的距离。一切都只是浮光掠影…吗?好像随便一挥手,转瞬就会消失在亘古不变的历史长河。
会觉得自己是一架废掉的肉体机器,该剁吧剁吧成肉酱,包成我最讨厌的饺子,拿去喂狗。好想把生命的长度分一点给身边的人,应该是我身上唯一对别人有价值的地方了。但就连这,也做不到。苦笑。
万物沦丧,我在中央放假在家,一天25小时瘫在床上。终于有人受不了我了。其中种种冲突自略去不谈。总之,终于有人带我去医院了。我记得检查结果出来那天,我竟然很高兴。高兴自己真的是生病了。
坐等专家诊好无聊的,欣慰的是,坐在一大群病人中间,我反而自在的多。也有一段小插曲,一个患了精分的男人突然莫名其妙打了边上的女人,后来被人架开了。大家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倒是后来我去的一个皮肤科医院,一个女护士在大厅里追着一个男患者,围观人数之多,让我惊掉了下巴。
不过,脑科医院在我心里也是有神奇的地方的,比如排队三小时,坐诊三分钟。开完药便可以走了。医生是绝对不可能和患者私下联系的,每个月见一次面,每次见面不超过五分钟,关键是还很贵,比谈恋爱还贵很多的那种。每个月学校医院两头跑,来回八个小时的火车,真是让人头秃。
不过这也还能忍受,真正让我头秃的是『负能爆炸』总是突如其至。我不甘心,为什么生病的偏偏是我?凭什么?这样对我不公平!于是我开始尽力保全自己来对抗这只黑狗,我告诫自己每天按时吃喝拉撒睡,尽量不打乱体内的生物钟。尽量克制嘴角嘴角下垂,尽可能认真洗脸、刷牙、穿衣服,好不让人看出我有何异常。我把走路、骑车、咀嚼、亲吻、拥抱当成运动,希望获取更多的多巴胺。我打哈欠,伸懒腰,流眼泪,抵制困到想呕吐的睡意和颤抖。我把热水当药一样喝,把药当饭一样吃,以此抑制5-羟色胺的再摄取。
万物沦丧,我在中央你可能猜到了,没用,我还是开心不起来。我想克制没用,干脆就不要克制好了。于是我放任自己的身体不给我一点力气,三秒钟记忆,以及莫名其妙的疼痛;我放任自己缩在一个巨大的壳子里,瑟瑟发抖;我放任自己眼睁睁看着别人做了我脊背上的稻草而毫不作为。
尽管在痛苦与绝望的边缘来回游走,我还是抱有一丝期待,说不定顺其自然就好了呢。我太天真了,竟然指望用精神来战胜精神!可想而知,我又一次失败了。
现在想来,那时的我太急切了。自以为别人看不出来,没想到还是被报告了导员。然后就是中国高校惯用的处理方法了,约谈,找家长,要求陪读。那个时候我痛斥被打上抑郁症的标签,迫不及待的想迅速回到正常人的行列里,却忘了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
我被这所谓的命运气的跳脚,一次又一次的反抗,而它回赠我的礼物却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扼住我的咽喉。被打报告,辅导员插手,想好又好不起来,戒断反应,各种因素交织在一起,渐渐的我的心里全是冷漠,全是绝望,干净又利索的清空了大学同学和票圈。
我认输了,好吗?这该死的命运,请你对我温柔一点行吗?我放弃挣扎了,你赢了!然而,当我遍体鳞伤彻底撩开手之后,我忽然意识到,所谓的世间,所谓的命运,不就是我自己吗?来一个俗世的正常人,一定会说我疯了。我这台机器运转的不太好,磕磕碰碰坚持到现在,但依然抱着不死的信念。所以,做个可爱的好孩子,我又该吃药了。
我知道了,一直以来我都是在自我欺骗,我质问命运的不公,质问为什么偏偏是我,其实,我知道自己为什么生病,只是一直以来不愿意认清现实,逃避去承认那些从未愈合过的伤疤。往事堪惊,回首太难。
万物沦丧,我在中央很多时候,我不是没有选择的。对于我改变不了的,那我就尽量远离好吗?比如原生家庭。我也不想再去追求什么所谓的纯粹了,也不再去向往以“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姿态,去面对生活中的那些不堪了。我接受了,我就是一普通人。我累了,不想计较了。
我放弃去做一个纯粹的好人了。内疚太沉重了,我背不起。一个人想安静的活下去是不可能的,单纯的善良、温柔或牺牲只会被当做软弱,大概一个慈悲的懦夫远比不上一个残暴的勇士。既然无法高尚到与世无争,白莲圣母的程度,不如早点放弃。我知道大家都不容易,但我也挺难的。
嗯,有时候想做个娼妓,放把火把整个世界都烧了。所以,非我族类,我不靠近你,也请你离我远点,别过来招惹我。
现在我好多了,只是依然丧,偶尔也会想有点美丽的活着。戒断反应很难受,但我硬生生的断掉了,一开始一天不吃药就会头晕,恶心想吐,尝试了四次,最后一次,也就是两三个月前,成功了戒掉了。因为我不允许自己一辈子都要靠来士普生活。
我从五月底开始减肥,到现在掉了十斤多了,而且我知道我一定还会瘦。我是一个很丧的人,但是从减肥这不到一个月里,我开始相信变好是有可能的。生活,是有可能的。尽管万物沦丧,我仍在中央。
万物沦丧,我在中央况且,还有人在我身后一直支撑着我,陪我走出抑郁的深渊。我记得那时的你总是会认真看着我,单调又美丽。我们走在凌晨三四点的通往医院的街道上,潮湿阴冷的天气,我光着腿也觉得很美好,路灯耀眼,不及你。我相信你,我只相信你。想到曾看过湖东路的樱花,很美,团如簇,织如锦,我不忍心辜负你眼睛里粉出的那片忧郁的灿烂,也请你别放弃我。
万物沦丧,我在中央窗外夜雨缠绵悱恻,一番饕餮后,把自己陷入床榻里,想象置身于乌云洗净山峦,松针落了一地,落花散出十里甜香的雨后,安安稳稳的从半空降落在铺满鹅卵石子的小路上,然后下降,继续下降,把身体陷入面包一样松软的土壤里,沉沉地睡着了。做一个大雨把这座城市颠倒的梦,把灵魂放置在一片如瀑的月色与雪色间,把姓名、身份、人生轨迹封存在南北极的冰川里,把所有人包含我的记忆抛入两万五千米的高空,我就只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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