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保的生命里有两个女人，一个是白玫瑰，一个是他的红玫瑰。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中的一颗朱砂痣。

在振保这里，红玫瑰是情妇，白玫瑰是妻子。

红玫瑰王娇蕊是热烈的情妇，是他喜欢的热一点的女人，放浪一点的，娶不得的女人。情妇是怒放的鲜花。

白玫瑰孟烟鹂是圣洁的妻，身家亲白门当户对的小家碧玉，是社会认同的好太太。烟鹂是鸟，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是死了也要绣在屏风上的鸟。

振保是一个做人做得十分兴头的强者，一个留学归来的洋行职员，下决心要创造以一个对的世界，在在这个世界里，他是绝对的主人。

再看《红玫瑰 白玫瑰》，我懂了，原来男人眼里的红玫瑰白玫瑰，只不过是他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或者说男人如何安置自己的灵与肉。

01 诱王娇蕊为情妇

振保第一天搬到王士宏家时，他眼中的娇蕊性感曼妙，充满了情欲的诱惑。

她那肥皂塑就的白头发下的脸是金棕色的，皮肉紧致，绷得油光水滑，把眼睛像伶人似的吊了起来。一件条纹布浴衣，不曾系带，松松合在身上，从那淡墨条子上可以约略猜出身体的轮廓，一条一条，一寸寸都是活的。……她在那间房里，就仿佛满房都是朱粉壁画，左一个右一个画着半裸的她。

但是，振保用传统观念一衡量，觉得王娇蕊不是一个适合做妻子的女人，而况她已经嫁为人妻。

振保想着，他全靠自己往前闯才有今日的社会地位，这一切不能失去。王娇蕊这样的女人只会是个拖累。况且他不像王士洪那么好性子，由着女人不规矩。

王娇蕊带着一点孩子气的任性，又拥有成熟夫人的身体和风韵，当然，她还是朋友的老婆。振保想着不用负责任。于是他带着一点占便宜的心理回应了娇蕊对他的喜欢，趁着士洪去新加坡出差的当儿，两人在一起了。

娇蕊真是喜欢振保。两人在一起的第二天早上，振保发现了一包小小的红月牙，这是娇蕊的染了蔻丹的红指甲，因为昨天晚上娇蕊不小心弄伤了振保，所以，后来振保睡去后，娇蕊就把长指甲剪掉了。

振保心里也是喜欢娇蕊的。

他每天办完公回来，坐在双层公共汽车的楼上，车头迎着落日，玻璃上一片光，车子轰轰然朝太阳驰去，朝他的快乐驰去，他的无耻的快乐。

之前振保说过，娇蕊的心是公寓房子。还问，有没有房子出租。

但是转念振保就说：我不喜欢住公寓房子。我要住单栋的。

娇蕊笑了：看你有本事拆了重盖。

振保：看我的吧。

两人在一起之后，娇蕊带着点嘲笑的口气，跟振保坦白：我真爱了你了。

娇蕊这样描述自己每天等振保回家的感受：每天我坐在这里等你回来，听着电梯工东工东慢慢开上来，开过我们这层楼，一直开上去了，我就像把一颗心提了上去，放不下来。有时候，还没开到这层楼就停住了，我又像是半中间断了气。

娇蕊：你要的那所房子，已经造好了。

振保写下了“心居落成志喜”六个字。许多叽叽喳喳的肉的喜悦突然静了下来，只剩下一种苍凉的安宁，几乎没有感情的一种满足。

这时候的娇蕊完全爱上振保。常常她向他凝视，眼神里有柔情，也有一点嘲笑。嘲笑他，也嘲笑自己。

这时候的娇蕊已经想好了，而且已经行动了，她写信给士洪，说自己喜欢上了振保，让士洪回来离婚。振保知道了这个消息后，如遭电击，起身就往外跑。一刹那间，他似乎看见自己的前途尽毁。他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振保吃坏了肚子然后去了医院。娇蕊过来探望他，她完全了解振保对自己的担心，她跟振保说：我会改的，请你放心。

但是振保只是翻来覆去地说：不，不，不行的。

当娇蕊终于明白过来后，她趴在振保身上大哭，哭得声嘶力竭。哭完了，站起来看也不看振保，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在和振保的这场爱情中，娇蕊想从此洗心革面做个好女人。为此，她宁愿放弃“王太太”身份带来的优越生活，一心从良，从此做个规矩女人。但是，振保只一心想着自己的前程，临阵脱逃舍弃了娇蕊。

再后来，娇蕊一个人承担了离婚、再嫁以及后来流离的命运。

02 娶孟烟鹂为妻

母亲要振保娶妻，于是振保就娶了烟鹂。烟鹏面目娇好，性格温和，从不出来交际。但振保对她有着隐秘的不满：烟鹏身体瘦弱，性情寡淡，甚至连最好的户内运动也不喜欢。结婚八年了，始终“空洞白净，永远如此”。振保缺乏性的刺激和肉的欢愉。

很快，振保就开始定期出去找ji女。每三个星期出去一次。他喜欢黑一点胖一点的，有点像王娇蕊的，他要寻找一种丰肥的屈辱。

对此，烟鹂烟鹏的反应是：他在外面缥，烟鹏绝对不疑心到。她爱他，不为别的，就因为在许多人之中指定了这一个男人是她的。她时常把这样的话挂在口边：等我问问振保看。顶好带把伞，振保说待会儿要下雨的。

他就是孟烟鹂的天，他也是这个家的天。振保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烟鹏是附属于丈夫振保而存在的，她是妻子，是专门为繁衍后代而存在的。她不被尊重，精神上被压抑，精神上被冷淡。她没有自尊。

03 小插曲：偶遇娇蕊

振保和笃保在一次出去办事坐车时，在电车上偶遇了娇蕊。

娇蕊比以前胖了，但并没到痴肥的程度。还打扮着，涂着脂粉，耳上戴着金色的缅甸佛顶珠环，因为是中年女人，那艳丽便显得俗艳。

经过了生活的坎坷波折，娇蕊依然热爱生活。在对待爱情和婚姻方面，她仍然拥有一往无前的勇敢。

振保和娇蕊之间有一番对话：

振保：怎么样，你好吗？

娇蕊：很好。

振保：姓朱的，你爱他吗？

娇蕊点头：是从你起，我才学会了，怎样，爱，认真地爱到底是好的，虽然吃了苦，以后还是要爱的，所以……

振保：你很快乐。

娇蕊笑了：我不过是往前闯，碰到什么就是什么。

振保冷笑道：你碰到的无非是男人。

娇蕊并不生气，她想了一会：是的，年纪轻，长得好看的时候，大约无论到社会上做点事，碰到的总是男人。可是，到后来，除了男人之外总还有别的，总还有别的。

然后娇蕊问振保，你过得好吗？

振保本想三言两语把自己的美满生活描述一番，可是，话还没出口，他的眼泪开始滔滔流下来。

振保认为这完全不对，要是这次会面中需要眼泪，那也应该是她哭，由他来安慰她才对。这个世界生病了。本来振保以为只适合做情妇的女人现在成了贤妻良母，而且养儿育女。没错，她是老了，连她的衰老他也嫉妒，因为他的妻子结婚八年，还是跟以前一样空洞白净。

这天下大雨，振保在外边请客，然后雇车拐回家拿雨衣。回到家，雨衣不在衣架上，他心里怦得一跳，仿佛十年前的事重新活了过来。他以为自己可以重新开始，有一种奇异的命中注定的感觉。

结果却是撞破了烟鹂和裁缝偷情的丑事。

因为烟鹂在长期被冷落、孤立的境遇中，无一自处。在荒凉中，烟鹂通过和裁缝通奸来质疑和报复丈夫。就这样，振保一手建立的对的世界彻底崩塌。

从此振保开始公然嫖娼，就差把女人带回家了。

一个下雨天，振保带着女人出去玩，中间故意拐回家拿钱。他拿着洋伞朝水上打——打碎它！打碎它！

他想，砸不掉他自造的家，他的妻，他的女儿，至少他可以砸碎他自己。砸碎他！砸碎他！

他开始不拿钱回家，女儿上学也没有学费，连每天的小菜都成了问题。烟鹂就在这种变故中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到处跟人哭诉。烟鹂忽然有了自尊心，有了社会地位，有了朋友，也拥有了同情与友谊。

振保回家最后一次跟烟鹂发了一通脾气，然后第二天重新变了个好人。

这是他自己建立的所谓完满的生活，就是哭也要走完。这是他自造的心狱，他只能一辈子关在里面了，和自己不满意的妻。

写在最后

有人说，《红玫瑰 白玫瑰》是为男人的薄情立传。但其实，它有更深的意义在。

王娇蕊恰恰是主动付出爱的过程中，发现爱的美好，从此决定改变自己，哪怕吃苦受伤，也仍然敢于双向奔赴，勇敢往前走。而振保自以为是地把女人划分欲望女和贞洁女，弃王娇蕊而去，娶了孟烟鹂，现实生活却给了他一巴掌。王娇蕊变声贤妻良母，孟烟鹂和裁缝偷情。

当男人粗暴地把女人分为红玫瑰和白玫瑰时，他是一定会失败的。因为女人从来不是一个固定的模式，很多时候，女人是可塑的。

苏东坡取笑佛印：我看你像一坨屎。

而佛印笑回：我看你像一尊佛。

苏小妹说：因为佛印心中有佛，他看你才像一尊佛。而你呢，心中有屎，才看佛印像一坨屎。听了苏小妹的解释后，苏东坡才明白自己输了。

振保也是如此，因为他心中只有欲望，所以他看王娇蕊是欲望女人。相反，王娇蕊心中有爱，所以才那样深情地待他。

男人啊，好好修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