踱步完许久,早早渡过薄雾来到岩流岛的佐佐木小次郎找到了一块满是草坪的泥土。
一座无人岛,还常常伴随浓雾,对于一场有关剑法奥义的生死决斗来说,无疑是最好的进行场地。然而直到此时,佐佐木小次郎一直思索的并不是要来的对手,而是这场决斗的组织者——现在的骏府大权现德川家康。此时是庆长十七年,在关原合战后,石田治部少辅为首的反对势力消灭殆尽,龟缩在大阪城的最后一点丰臣势力也将很快是掌中之物,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大权现却意外地“垂青”民间的剑术之事,向他这个游荡剑客传达了信件,希望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岩流岛上与一名叫宫本武藏的剑客对决。
浓雾里睁开迷眼,小次郎此时又再次拿出来了手里的文帖,细细查看后,上面的画押毫无疑问绝对是出自德川家康这样的朝野权臣之手。同时回想起收到文帖的晚上,信使庄重严肃的语气绝非戏谑,更令小次郎胆寒的,那个信使无声迅捷的步法竟然使他这个高超剑豪也察觉不到。
“那么,为我的剑祷告吧!”小次郎收好文帖,轻轻放下背上的三尺太刀,盘坐在草地。接着他双手盛土,隆起小小的土堆,随后用自带的清水净手,用打火石燃起了包里的三炷香,插在土上。岩流岛天寒雾大,不过这几炷香依然燃着,在海腥味的风中升起了几分檀香。
没有贡品,没有衣钵,或者说小次郎也不知道自己向何种神灵祈祷,也许是家乡里神社供奉的毗沙门天抑或是佛寺中的怒目罗汉,不过他依然虔诚,一如每次剑斗前焚香思考,将自己的肉身作为袈裟奉物,为自己的佩剑祈祷。在这珍惜的平静之时,小次郎决定要投入的是下面的战斗。
大权现的文帖上把规则写的很明白,决斗中,只需杀死败者,并用其血抹掉一方的名字便可。而对手,宫本武藏,小次郎根本没有耳闻。日本战国的剑客,一般都有自己的流派,如小次郎的师傅,钟卷自斋有着外他流的剑法,富田势源创立的富田流以使用小巧的太刀为长。这些各种各样的名号是剑客们热爱加以冠之自己头上的,反映了他们的技巧被认可,不过也是让对手明白了自己的特点。
不过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宫本武藏,佐佐木小次郎毫无头绪,既然都已和全日本最好的剑客都有比试,那么现世有名的高手和流派自己都应了如指掌,但这次……
佐佐木小次郎突然猛地一回头,顷刻之间手起刀落,剑风呼啸后,背后的草地上多了一只分为两半的海鸟。
“是自己多虑了吗?”小次郎有些懊恼,为什么这次他会被一个海鸟的叫声给惊到,为什么他开始担心有自己没察觉的脚步声?
“罢了,罢了!”小次郎拿起清水浇洗大太刀,血污擦干后,再次盘腿,闭目思索。
正如适才斩下海鸟一样,小次郎的剑法秘诀便是燕返与拔刀术。
小次郎使用的是三尺三寸的大太刀长船长光,在娴熟挥剑后,佐佐木小次郎最高可以将天上飞过的燕子劈下,便得此雅号。除了燕返这一绝技外,小次郎还有着拔刀术的专长,在剑斗伊始,便可以迅速出刀,对手身形反应未及就胜负已定。如此强大的技法似乎也不必理会对手的流派和水平,只需在那之前,瞄准好对手的破绽,一击必杀便可。
想到这里,小次郎呼吸均匀起来了,海腥味、泥土味、芳草味还有檀香味,随着气息点点进入心脾,肌肉与神志舒张起来,这样的状态下,一个无名小卒将会成为他成为殿上人的垫脚石罢了。
对啊,为什么,会应允大权现和一个无名小卒对决呢?
为了在豪族细川家获得一个剑术指导的官职,佐佐木小次郎觉得战无不胜的他大抵是已有资本了。成为名家剑术指导,然后发扬自己的流派,留名青史,战国剑客们最后单纯的愿望无非都是如此。周游各地的时候,小次郎击败了各路称号的剑术名家,可惜德川家康已经基本快掌握天下,弭兵将近,战事渐息,自诩天才的他在失意中也开始害怕埋没了吧……
“砰!”
似乎是渡船靠岸的声音,对手要来了!
佐佐木小次郎立马坐起,整理好武具,大太刀别在腰间,微微出鞘,心眼保持,只要等到迷雾中对手到来,名号报完,一如既往杀之便可。
“聚神、屏气、静心!”心中口诀一便过后,小次郎再次聚齐了所有的经验于脑海之中,上段、下段或者是拔刀快斩还是兼有体术。各种对手的应对,已经建成。
踏着大地的脚,与风接触的皮肤,感受气息、声音和步伐的小次郎体会寻觅着杀气。“来吧,对手,让我的刀法痛快地送你去黄泉!”
一刻、两刻、三刻……时间一点点过去。
“这样的对手吗?迷路还是……想突袭?”
每每想到德川密探都不能被自己察觉,小次郎便警觉更深,他穷尽了精力,专注感受环境,他听到的声音更多了,海浪声、风吹草地声、雨声还有动物声,是鸟声吗,是野兔的声音吗,还是……人声!
小次郎随着危险望去,迷雾中依然是什么也没有。
“不,不是,前面我听到了靠船声!”小次郎进一步肯定了威胁。
作为拔刀派,驻足定住,等待对手来击杀似乎更为稳妥。可是小次郎这一次按奈不住,他不能等,他感觉对手似乎就在靠近,在这些各种声音中,会像那个密探一样,从背后给自己致命一击!
他决定主动出击。
始终握着刀的他,小心翼翼,踏过岛上的乱岩怪石。可走在无人岛的险路上,小次郎还是在观察四周,他确信那个对手上了岛,正在意图伏击他。
这么的小心,剑客蹒跚着,突然脑袋撞到了海岩。
只出了一点点血,但小次郎无比丧气。作为一个剑术世家的得意新星,他能躲过各种快人刀法,可也竟然会撞到石头上!
小次郎没有思考原因,他选择快速奔下去,几近摔倒,可是现实有些奇怪。
没有船靠岸,但是却有船的残骸漂浮。
望着前面浓雾中若隐若现的礁石,以及不小的海浪。可能,那个对手已经葬身大海了吧。
那么是我赢了?尽管有些靠运气。
小次郎刚这么想可却又怔住了。
剑斗的规则是必须用败者的血抹掉名字的!
那怎么办,口说无凭,我怎么拿到官职,怎么开创流派?我来到无人小岛上一切白费了吗?!
剑客开始慌张,而后是激动,他的血管喷张,他怒目圆睁,为什么,自己打败剑豪无数,可是难以得志?为什么,自己会和一个无名小卒为官职单挑,还不能证明胜利?为什么……
小次郎不再想着剑斗,不想着感受杀气,一切都在怒火燃烧,天寒大雨的岛上,他在流汗!
“喂,你是我的对手吗?”一个声音突然从上面的岛上传来。
岸边的小次郎抬起头,看到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人,拿着大小两把太刀,驻足向他询问。
“你,你是谁?宫本武藏吗?”
“正是,这么说你就是佐佐木小次郎阁下了吗?那请多多指教!”年轻人咧嘴笑答。
小次郎看到后怒意更增,他拔出刀,扔掉刀鞘,迅速地冲着。
“喂,扔掉刀鞘,你还怎么比剑?”宫本武藏在上面说道。
小次郎一听又羞又怒,怒气不禁有些消退,他感觉脚底微疼,原来冲到山路半路的他已在乱石中踩坏了鞋子。
“行,你给我下来比武!”小次郎生气地喊道。
宫本武藏没说话,笑着来到了海岸。
这边空旷的沙地上,两人重新摆开了架势!
两人站定,佐佐木小次郎急不可耐地拿着大太刀便要挥动。
“且慢!”
宫本武藏一下子喝到,“先要互报姓名!”
“姓名?你还有什么流派?”
“我是二天一流的宫本武藏!”
“二天一流?”小次郎不屑地一笑,可能是这个无名小卒的捏造自创罢了。
“我是岩流的佐佐木小次郎,百战百胜的剑客,死在我的刀下,你在冥府也可庆幸了!”
“还有这么一个不谦虚的剑客啊,不像一个大家啊!”武藏回答道。
小次郎又一惊,自己没想到再次失态,那个作为剑术名人应该有的气质他荡然无存。
“我……我……”小次郎有些尴尬。
“那就让本大爷教训你吧!”宫本武藏突然笑骂。
被教训后又受到了更无礼的挑衅,小次郎更为怒火,他刚想骂回去,对手的刀却已经来了!宫本武藏一手的大刀也又大开大合的气势,一股怪力下,刀锋透着赤裸裸的杀意。小次郎虽然因情动怒,可是剑术还不在话下,迅速侧闪,用太刀接过了这一击,可即便如此,那股通过剑风扑面而来的热度还是让小次郎惊讶。
下一步,我该反击!
小次郎找回一点镇定,刀快速回摆,下腿合着股力道,把这个咄咄逼人的对手踢回他大太刀最好发挥的位置。
不过失算了。
宫本武藏的猛击只是虚晃,来自左手的小太刀不知不觉早就刺向了小次郎。在生气的剑客反击之时,阴险的偷袭立马划开了他的胳膊与衣襟。不过感受到痛觉的须臾之间,小次郎还是迅速地后跳,没有让要害中刀。
踉跄几步,小次郎终于定住,背后即使大海,看着右手,开始渗出血水,他有些目眩,似乎,这是最近第一次受伤。
“哦,那是……你的文帖吗?”宫本武藏突然说道。
小次郎低头看去,在自己前方是刚刚掉下的文帖,被雨水和自己的血沾染,躺在沙地上。
“什……么!”小次郎两眼空白,如此窘境下,就算活下来一切也都白费了吗?该怎么办?他本能地举着剑,向着文帖跑去……然而白光一闪后,他再也看不到文帖了。
望着文帖旁边的尸首,宫本武藏笑了笑,他低下身子,看了看那具还在抽搐的身体,在异样的情绪中扭曲了表情。可后辈剑客没有怜悯,他拿着小太刀又补上一刀,取了血,抹掉名字,拿着自己的帖子,走到了岛上的另一端。
“没有办法,毁了自己的船,只能做这个死人的船了!”自言自语后,宫本武藏登船离开,离开岛,却再次进入了浓雾,拿取他的功名。
而那具尸体,没人记得,在迷雾包围的岛上,他不过是另外一个人成功的垫脚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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