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奶奶离世已经有十几年了,然而每次想起她我都觉得有些什么愧疚。她什么时候离世的我不知道,听人说起已经隔了很久很久。我欠她一个看望。
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卢奶奶六十多岁。我记忆中的卢奶奶身体健康壮硕,嗓门大,头发稀疏全白。衣服破旧但收拾得干净整齐,总系一条劳动布的围裙。饱经岁月的风霜却依然乐观开朗,有一副热心肠。
我结婚以后住在卢奶奶家隔隔壁,中间隔了一家两间房。那是一幢有走廊的一连十间的瓦房,后面每隔一间或两间有一个小厨房。八十年代一般学校的教师宿舍都那样。卢奶奶的先生卢爷爷是我们学校退休的老会计,住一间宿舍,卢奶奶照顾卢爷爷的生活起居自然住在一起。一间房两张床,床上被子床下荒(因为地方小夏天床上也放着冬被;卢奶奶没有退休金,为贴补家用常捡拾废品),桌子椅子和水缸,家里挤得满当当。
夏天的早上,四、五点钟卢奶奶就起床做事了。什么事呢?煮早饭,洗尿布,洗各种脏衣服。
你一定好奇,洗谁的尿布呢?卢爷爷的。卢爷爷是个瘫子,整天除了坐就是躺。房间里两张床背对背放,卢奶奶睡里床,卢爷爷睡外床。卢爷爷的床前有张办公桌,起床后卢奶奶就把他抱还是背到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着,一坐就是半天或一整天。
爷爷的生活起居吃喝拉撒一切一切的都是奶奶伺候。卢爷爷的退休金不高,八十年代也就是几十块钱,为了爷爷的营养,奶奶在有限的条件下尽了最大的可能。买一点点肉,我记得那时候的肉七元一斤,全给爷爷吃;买一点鸡蛋,鸡蛋两块七八,也全给爷爷吃,奶奶从来不尝一点点。病人气多,常常大呼小叫,不开心就出粗口,奶奶总一笑了之。记得爷爷一不高兴,就会“任(日)你妈妈的”的乱骂,奶奶就会说“你去额,到阴间里去”。
听说卢爷爷的腿是文化大革命时坏的。不知道是他算错了什么账,还是有什么经济上说不清楚的事,被站了水缸。站水缸是当时的一种残忍的惩罚方式,寒冷的冬天,让有过错的人站在水缸里。卢爷爷的腿就那样冻坏了。
忙完了爷爷的事,卢奶奶就到她的小菜地里忙活去了。我们宿舍前与前一排房子之间有一块空地,学校没有开发,于是几个住宿家庭就自发分了分,开垦下来种上了大椒、茄子、西红柿、黄瓜、四季豆等各种时令蔬菜。卢奶奶这时就到地里摘摘番茄,捉捉茄虱子,给黄瓜四季豆搭架子,一刻也不闲。
生活辛苦艰难,但奶奶整天乐呵呵的。什么事都没有了,爷爷也睡了,奶奶会来我家看两眼电视。那时候因为我们是新婚,买了电视,一排人家有空了高兴了都到我家看电视。但是奶奶看不了几分钟就呼呼地打鼾了,她实在是太累了。
奶奶有三个还是四个姑娘的不太清楚,有一个儿子。爷爷奶奶本可以回家跟儿子一起生活的,但是他们不愿意,奶奶说她儿子有洁癖。她说了一个细节,她说她儿子看见地上有一根头发会捡起来看上半天,那样子似乎是要研究出那根头发到底是谁掉的,又为什么会掉那儿。
和奶奶做了大概有十年的邻居,后来我们调动工作离开了那儿。刚到新的单位的起初几年忙得焦头烂额的,没有去看过她,后来稍有空有去看她的想法时,却听说卢奶奶不在了。
感恩节我想起了卢奶奶听说是卢爷爷先去了,然后学校希望奶奶回家去住,因为奶奶不是单位职工。奶奶求校领导给她一个栖身之处,哪怕是个厨房也行。再后来奶奶是在学校去世的,还是回到她儿子家去世的知情人好像是说过的,但过了这许多年,我记不清了。
奶奶是个热心肠的老人。
我刚刚生儿子那会儿,好多事情都不懂,常常拎着带有宝宝粑粑的尿片凑到奶奶的鼻子上问奶奶有没有问题,奶奶从来不嫌弃。
九0年冬天防地震,有一天夜里老公出去打牌打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回来。我因为担心了一夜,等他一回来我们就吵起来了,吵得天翻地覆的,还动了手。奶奶听到了从前面来敲门,敲不开,又跑到后面去敲门,敲不开,奶奶在外面敲着门跺着脚,急得不行。
奶奶还是个智慧的老人。
我才工作那会儿,有时会觉得很累,偶有抱怨时,奶奶总会说:“宝宝,条条蛇咬人啊。”
我们单位一个实权派头目,他有个狗眼看人低的老婆,常常出言无状,大家都不很喜欢,但都惯着她,不会惯的,就免不得要受他们的气。谈及此,奶奶就会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哪个晓得以后会是怎样”,我们多少得到一些安慰。人的一生是无法在短时间里就可以下得了结论的,大起大落三十年,那才是人生。
今天是感恩节,不知怎的就又想到了卢奶奶,如果她活着,应该有九十岁了吧。愿她老人家在天堂里有大房子住,愿天堂没有痛苦,这样奶奶就不用为操心爷爷而受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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