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人世间”

作者: 北方逸云 | 来源:发表于2023-08-08 21:11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的老家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已是深夜时分,万籁俱寂。月光是一片巨大的白绸子,把山村融进水色里。

    在我们家的小院里,从西边厢房窗户透出来淡黄色的光亮,原来是伯母正坐在桌前,桌上点着一盏煤油灯。旁边的床上,一个两岁多的女孩在熟睡着。

    伯母在低着头读一封信,信上写着:“芩,你又怀孕了,这是好事。只是我现在在部队里,这个事情还需要我回家好好地处理一下。下个周末,就是月底了,我会争取提前完成工作任务,早点回家办这件事情。”她长久地注视着这封信,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就是大伯信上说的那个周末,他为了赶工作进度,周末还在部队上开车,那辆车因为年久失修,自燃了。因为是周末,值班的人比较少,等战友们发现大伯出了事故,已经晚了。

    大伯就这样在部队上牺牲了,成了烈士,我们家也从军属变成了烈属。爷爷在的时候,会把那块竖着的黄底红色的“军属光荣”的牌子,挂在门框的右上边,但我们问起来又会挨一顿批评。

    大伯牺牲前,在部队已经到了连长的级别。我们家在整个村子里,很受尊重。大伯牺牲后,爷爷奶奶才开始时郁郁寡欢,不怎么出门。伯母终日以泪洗面,生下堂哥后更是情绪低落。

    伯母的娘家人怕她老是这样触景生情,影响身体健康,和爷爷奶奶商量后,把伯母和堂姐、堂哥接回了伯母的娘家。后来伯母再嫁了一个小学老师,堂姐、堂哥也跟着继父改了姓氏。

    大伯牺牲后,民政上给安排了抚恤金,据说可以有三个人可以领,我们家就是爷爷、奶奶和大伯母按月领取。

    爷爷奶奶共育有五个孩子。大伯是老大,然后依次是我的大姑、二姑和三姑,父亲是老小。爷爷奶奶很疼父亲,听大姑说过,他们小时候,只有父亲有白面馒头吃,姑姑们都是吃玉米面窝窝头。

    爷爷、奶奶在我小的时候,和我们住在一起。那时爷爷嫌我父亲懒,经常骂他,就分了家。后来爷爷在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去世了。从那开始,奶奶跟着我们一起生活。

    上初中的时候,我去几个同学家玩,看到她们家里,对她们的奶奶的态度都很差。我见了都很奇怪。我奶奶在我们家,大家都很尊重她。

    父亲从小就被我爷爷、奶奶娇惯,日常不勤快,而且热衷于村里的很多事,比如谁家盖房子之类的,哪里哪里都有他。家里地里的活,基本都是母亲在任劳任怨的干。

    父亲母亲育有三个孩子,我是老大,是一个女孩。那时候正赶上计划生育,传言不让生二胎。家里找了关系,偷偷地去医院给母亲取了环。母亲怀孕后,还是照常下地干活。孕期感冒了,不懂药理,吃了一些感冒药。

    我三岁的时候我大弟弟出生了,他身体瘦弱,老是爱哭,也不长体重,不到三个月就检查出了先心病。后来母亲的奶水越来越少,一检查原来是又怀孕了。

    我四岁的时候,我小弟弟出生了。小弟弟比大弟弟小一岁。当时想按双胞胎上报来着,遇到有人举报,还是按超生罚了款。我大弟弟从小跟着我爷爷奶奶长大,一样被娇惯、被宠爱,性格和我父亲差不多。

    记忆里,我们家和几个姑姑家很亲,经常来往。我大姑嫁给了一个生意人,家里比较有钱。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大姑夫就号称“陈百万”。经过了这么些年的积累,家产应该更多了。

    我二姑和二姑夫自由恋爱。我二姑夫学习好,在那个年代考上了中专,毕业后分配到中原油田工作。我上小学的时候,我二姑夫就是油田上一个企业的总工程师了,单位给他配有司机,他回我们老家,有司机开车送他回来,很是气派。但是后来,因为一些性格上的原因,二姑夫买断了工龄,开始了打工的日子。

    我三姑嫁的人家,相对来说,是三个姑姑里面最穷的一个。三姑夫的父亲去世早,他由寡母抚养长大,家里一贫如洗。那时候三姑夫假装天天去镇上卫生所上班,媒人说三姑夫有个好工作。

    三姑出嫁的时候,我大伯已经去世了。爷爷奶奶没怎么挑拣,看三姑夫工作好就同意了。他们结婚后,三姑夫就不再假装每天去镇上了,他在村子里开了个药铺,生意惨淡。

    三姑夫村里地少,三姑他们俩也不勤快,日子过的紧紧巴巴。至今我还记得,我小学的时候,暑假里去三姑家,赶上下雨的晚上,屋顶上漏着雨,地上用脸盆接着,接了一盆又一盆。我表弟结婚前,他们俩才在村里盖上了新房子。

    表弟在东北上的大学,毕业后在当地考了个民警的工作,找了对象。对象家有房子,他们就不再回老家生活。三姑也跟着去东北,帮表弟和弟妹看孩子,三姑夫开始外出打工。

    三姑在东北的日子,据说过的不咋地。三姑看孩子,没有收入。表弟家弟妹管钱,轻易不让三姑碰钱。遇到孙女要买这买那,瘪得三姑不轻。

    前年夏天,三姑家的孙女准备上幼儿园了,三姑回了老家,把我奶奶接到她家住了一个月。就是这段时间,引起了后面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

    奶奶在三姑家住的那段时间,有一次,大弟弟去看奶奶。奶奶说想让大弟弟给她买药,顺手就给了大弟弟一千块钱。这一千块钱,惊着了我三姑,顺带三姑想起我奶奶每月领的我大伯的抚恤金,再也睡不好觉了,经常和奶奶念叨。

    三姑回东北前,把奶奶送回了我们家。因为奶奶很勤快,爱管事,看不得活没干完,而我爸爸又是一个干活拖拉的人。奶奶一絮叨,爸爸就不愿意,经常呛她几句。

    本来之前遇到这种情况,奶奶都是忍着的。但是这回回来,想着三姑给她说的那些话,她就觉得心里的火再也压不下去,就说我要去闺女家,我不在这里住了。

    过了几天,大姑来了我们家,奶奶蹦着脚说,我跟你去泰安,我不回来了。大姑就接着奶奶去了泰安。本来奶奶是让为了父亲服软,请她回来,对她态度好一些。

    父亲那执拗的性子啊,他觉得自己很委屈。伺候老母亲这么多年,到九十多岁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但是几个姐姐一看抚恤金多了,开始闹事了。

    曾经奶奶病卧在床的时候,是父亲到处带她去看病。他说,那时候我那几个姐姐又在哪里。而且我母亲在我们村里是出了名的脾气好又孝顺,从来不惹我奶奶生气,这样的儿媳妇,又往哪里找去。

    奶奶在大姑家的日子,没有在我们家顺心。奶奶上了年纪,大姑夫不敢让她下楼。大姑也七十多岁了,有时候包一次水饺,能吃好几天,奶奶肠胃受不了。

    奶奶盼着要回我们老家,父亲并不提起去泰安接她。去年奶奶92岁生日,都是在大姑家过的。过生日那天,我也去了。奶奶对我说,“你爸爸到底在生什么气呢?怎么都不来接我呢?”我宽慰她,“奶奶你先在大姑家住着,我爸爸过一段时间就会来接你的。”这样奶奶在大姑家竟住了半年多的时间。

    大姑经常给我大弟弟打电话,大弟弟终于在去年母亲节之前,把奶奶接回了我们家。见面后,奶奶和爸爸都很高兴,一起吃了个饭,这个事情就算过去了。回家后第二天,奶奶才说,她心里憋闷,去医院一查,原来是心衰了,父亲带她打了两个周的点滴,好一些了。

    然后到了去年年底,新冠放开的时候,奶奶、爸爸、妈妈都阳了。我担心奶奶,给家里寄了很多感冒药。奶奶好不容易熬过了那一阵,看着是康复了。那一段时间,我们村里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去世了十几个。

    今年过了年,生活逐渐恢复正常状态。我表弟的岳父岳母退休了,不用三姑看孩子了。三姑从东北回来了。三姑夫被打工的地方辞退了,也回到了老家。他们俩除了种地没有其他的收入了。三姑又来了我们家,开始各种和奶奶念叨。

    这样就到了奶奶的93岁生日。可能在姑姑们眼里,一个月两千多元的抚恤金,是不错的收入了。大姑说,父亲又不用干啥,一个月白得两千多,一年就是三万多块啊。二姑夫给奶奶说,你二闺女说要接你去濮阳住,我们给你养老送终。

    姑姑姑夫们各种找事,惹得父亲和他们起了争执。父亲身体不好,心里又憋屈,被气得直打哆嗦。奶奶心疼父亲,气得说,“我还不如死了来,就没人惦记那份钱了”。

    第二天️上午,奶奶就生病了,心慌气短。父亲让母亲给三姑打电话,说奶奶被你们几个闺女气着了,赶快来。三姑下午才来,一看奶奶不舒服,又给我大弟弟打电话。大弟弟立马打了120,送奶奶去了县里的医院。

    到了医院后,输上液,奶奶的症状趋于稳定。大弟弟看奶奶模样变好,也没多想,晚上回老家给奶奶收拾些换洗衣服。奶奶凌晨两点多突发心脏骤停,经抢救无效去世了。

    我接到消息,和小弟弟一起回了老家。虽然事出突然,有村里人帮忙,丧事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十几年没回家的二姑,听到奶奶去世了,第二天也赶了回来。她傍晚和大家一起进门的时候,别人都没事,就她摔了一跤,村里人都说是奶奶对她多年不回家的惩罚。

    其实这个事情,母亲说的对,“你几个姑姑惦记那份钱干嘛?钱也不是一直这么多的,这几年才涨上来。而且那份钱是可以惦记的吗?那是你大伯孝敬你奶奶的钱啊。现在老人家去世了,她们再惦记也是没用的了。只不知,她们内心有忏悔吗,晚上能睡好觉吗。”

    父亲对我们说,“不管我和你姑姑们闹成什么样,那也是我们上一辈的事情,和你们无关。”但是我们真的能置身事外吗?曾经我以为父亲和姑姑们都很孝顺,奶奶的晚年生活很幸福,末了末了,竟然是这样一种结果,我真的是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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