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几回回梦里回故乡,我都觉得我走在回家的田间土路上。我抬头看见了那甩手无边的苏北平原上,那些黄橙橙的稻穗啊,那些颗粒饱满的稻穗,它们一穗挤一穗,它们一穗挨一穗,形成了波澜壮阔的金色的海洋,习习凉风吹过来,飘拂着一阵阵醉人的稻香。我就知道,这个地方它就是我的故乡,它就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
我的双手攥住了几串稻穗,我继续向前边走去,前边遇到了一条河流,不过它并没有能阻挡住我前进的脚步,因为河流上有一座水泥桥,它像彩虹一样飞架在河流上,联接起河流的两岸,它也把我从此岸送到了河流的对岸。
我到了河对岸,我并没有急着要回我们蒲塘村,我转身走到了河边。我把稻穗摆在河畔桥边,我双手掬起一棒清清的河水,我咕咚咕咚地把河水喝了,只觉得故乡的水真甜啊,甜到我心里去了。
我不禁想起小时候,我扑嗵一声跳到了河里,我扎了一个猛子,从河这边一直扎到河那边,到了河那边,那河床还陡峭得很,我几次三番啊几次三番都觉得脚踩不到河床床沿的淤泥地上,不得不浮出水面,往前游啊往前游,直游到河边浅水处感觉脚踏实地,我才长舒了一口气。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如同镌刻在心田上,清晰如昨。
还有我娘喊我赶快回家的声音这时也在我的耳畔轰然炸响:“我的儿呀,赶忙从河里爬上岸,当心被水鬼拖去啊!”可是我分明记得我娘早在数十年前就撒手人寰了,而我娘唤我的声音还是那样亲切,还是那样和蔼。
我仿佛看见我娘就站在我面前,我娘还是像从前一样,正如我的一位学生铭帅之念所言:“老师的母亲,朴素的外表,总是给人干练感觉,再旧的衣服,在她身上总是那么熨帖自然,和蔼慈祥的笑脸,从来都是春风满面........我从记忆找寻你母亲的影子,他乡思亲,故乡亦母亲!”可是待我上前去想拉住我娘的手,她却倏忽飘逝不见,我知道,我在梦中又梦见了我的娘亲,这可是梦中之梦啊。
我擦干我夺眶而出的滚滚热泪,我从河边站起身,我继续转身向我们蒲塘村走去。
穿越过浩瀚的稻谷的海洋,我从村南边进到了我们蒲塘村,我看到村前有些乡村别墅矗立在村路的两边,我的故乡跟从前相比还是有些微的变化的。
穿过别墅区,跨过进村里的一座水泥桥进到村里,我看到村里的房屋跟我二十年前离开时好像还差不多,那些青砖青瓦房还是那样鳞次栉比地戳在村子里。
沿着一条通往我家老宅的巷道往前走,我用手不住地抚摸着村里房屋的墙壁,我走过每一寸路啊,我都要把经过每一寸路的房屋的墙壁抚摸个遍,我要把它们都镌刻进我的心坎里。
越往我家老宅走,我好像越是闻到了一缕缕熟悉的芬芳的味道,那是什么香味?啊,我知道了那是我娘从前做的月饼的香味啊。我娘以前每当要到中秋节时,总是抢在中秋节前好多天就做好了月饼。我娘做的月饼,香味溢满了整个园庭; 我娘做的月饼啊,香遍了我的童年、少年和青年哪!
前天在蒲塘游子群里,我跟群友们聊天聊到娘亲的月饼时,我根据一个视频即兴吟诗一首,记得我是这样吟哦的:
“月到中秋分外明,思念故园心难平。回首前尘和往事,娘亲月饼香园庭。倚门翘望老父归,稚子不解团圆情。而今羁旅在异域,遥望乡梓梦牵萦。”
终于到我家老宅了,我看见我家房子的窗户玻璃上透出桔红色的灯光。咋回事呢,刚刚还是白天,怎么一转眼就是晚上了呢?
我忽然想起了我这是在梦里,梦里的时间概念是不能和现实中的相互比拟的,它可以一会儿是白天,一会儿是夜晚,一会儿是早晨,一会儿是黄昏。我想它之所以会这么变幻莫测,完全是受它想咋做梦就咋做梦所操控。
我不用看我就知道,我的老宅里有一个故乡的老人住着。庭院里没有树木,但有一种宛若桂花树的清香,抑或是另一种树木的清香。
我想起来了,是香椿树的清香,我现在不是在我家老宅的庭院里,而是到了村后榻子地上的我二哥家的庭院里,那时我们原生家庭就住在那儿的,那里的庭院里长着两棵树,一棵是香椿树,还有一棵也是香椿树。
那里有奔腾澎湃的蚌蜒河打从我家屋后流泻而过,东边就是把蒲塘村一劈为两爿的龙潭河,西边就是河西庄庄后的民居房子。
记得那时我家房子决不是我二十五年前在村南边盖的砖混墙和平板瓦盖顶的房子,那是用褐黄的泥土打的夹板墙和麦秸草盖顶的茅屋。尽管茅屋始终在风雨中飘摇,但这样的茅屋也还有另一种有钱人家难以体味到的好处,那就是它冬暖夏凉。
天上一颗露珠,地上有人一个,老天总不会饿死瞎眼的家雀,吉人自有天相,老天保佑我家度过那物质非常匮乏的岁月。
我到今天还记得我娘让我爬上那高高的香椿树采摘下那香喷喷、嫩嫡嫡的香椿叶芽。
我娘把香椿叶芽稍微拣择一下后,她就把香椿叶芽淘洗好并且切碎了,然后她打了有三四只鸡蛋,跟切好的香椿叶芽搅和在一起,再放上适量的盐巴,以及滴上寥寥几滴大豆榨出的大豆油,最后把盛着香椿叶和鸡蛋的磁碗安放在锅里装着的米和水上,等到生米煮成熟饭后,这碗脍炙人口的香椿叶汆鸡蛋也就大功告成了。
想到这里,我在梦中也不禁捧起了一把庭院旁边地上的泥土,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我只觉得有一股清新的泥土芬芳扑鼻而来,是那样地沁人心脾。我的故乡的膏腴肥沃的土地啊,你像我娘一样把我来抚养让我长大成人。
我站起来往我二哥房子的屋后走去,我到了那儿一看,在月光星辉下,我看见我二哥屋后的大片空地上还是那样长满了野草和开满了奇花异卉,其实这就是我小时候玩乐的百草园。
百草园里,那色彩斑斓的野菊花,白的如雪,黄的如金,粉的如霞,在风中摇曳着它们苗条的身子,多么像一群既美丽又漂亮的仙子在风中翩翩起舞。还有那棘榛草,也有的开着花,有的则结出了红色的如樱桃似的果子。再往百草园后边看,在紧临蚌蜒河边有一方池塘,那是一个荷花池。
荷花池现在看不见什么荷花了,在夏天,荷花池里也是绿叶田田、荷花竞放的。这使人想起了古人的一首诗:“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尽管百草园中的荷花池不是杭州的西湖,但它到了六月天时,它同样有像西湖一样不加滤镜也很好看的如画风光。
那荷花池边长着的一株桑椹树更是让我的童年别添情趣,不必谈桑椹树展叶开花时是何等地让人赏心悦目了,但说桑椹树结了桑椹梓后,那说黑不黑说红不红的桑椹梓啊,对我们这群顽童是多么富有诱惑力。
我到今天还记得,我小时候跟我的发小爬上桑椹树采桑椹梓的情景。其实桑椹树不像荷花池边那几株开着白花或者黄花的槐树,槐树还是很高的,桑椹树却不高,主要就是它长得叉手叉脚的,这对于本来就很机灵的我们来说,爬上桑椹树,简直就是丝毫不费吹灰之力。
多少次,我娘到屋后把我喊回家,那时不仅脸上,而且嘴唇上和衣袖上以及衣襟上等地方都被桑椹梓的汁液染得乌紫乌紫的了,家里人看了全都哈哈大笑起来,我娘也不禁笑了起来,边笑边帮我用清水洗濯着。啊,我的乌紫乌紫的童年,我的乌紫并快乐的童年。
然而,没过多久,我被我娘拉着到河东庄的村小学去读书了。我去的时候,我的书包是我娘帮我背着的,我的书包也是我娘用碎花布拼接缝制而成的,那是一只多么好看的花书包。我娘拉着我的手从龙潭河上的一座木桥上走过去。
多少年后,我还记得我娘头上扎着一块紫红色的头巾,她身穿一件碎白花褂和蓝色的裤子,她拉着我走的形象,她头上的一络乌黑乌黑的头发从头巾里露出来,在风中飘拂着,飘拂着。
几回回梦里回故乡,我不是在苏北平原广袤无垠的田畴上流连忘返,就是在我们蒲塘村里的巷道上彳亍和彷徨,每一次我在梦中都会看见我娘的形象。我的娘亲啊,我的娘亲,我在梦中听到了您的呼唤,总有一天,我会不管千山万水,我一定要回到生我养我的故乡,我要到我娘的坟草青青的坟墓前,三跪九叩地叩拜我的亲娘,我的亲娘!


网友评论
浓浓的亲情,深深的乡情。你笔下的家乡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