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纯米饭

作者: 悠然云 | 来源:发表于2017-06-13 10:00 被阅读188次

    【原创小说】(全篇约4500字)

    (内容提要:困难时期毛解放曾因一碗纯米饭而受惠于全村,一直怀恩以报;在政府扶贫要求全村搬迁时,毛解放虽不舍故地,但在村长长庆伯以曾经一碗纯米饭的恩惠,联合村民孤立他的胁迫下,毛解放只能羞愤屈就......小说结构精巧,既风趣又令人心酸落泪,寓意深长。)

    一碗纯米饭

    悠然云

    又是一个夜晚来临。山区的夜,黑暗得漫无边际,四周没有灯光,只有虫声高一阵低一阵,天空黝黑难测。毛解放无助地躺在黑暗里,在硬板床上辗转难眠,像煎臭咸鱼。他想得脑壳疼痛,两边太阳穴“突突突”地跳,血管好像要爆炸。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头绪,脑子一团糨糊。深重无边的黑夜紧紧地把他压住,任他左冲右突也找不到出路,唯有心里不断闪现着长庆伯和松树脚村民们的嘴脸。他痛苦无边,却又无计可施。他不明白,他的生活为何经常走进死胡同。解放以来,他与共和国共同成长,是拿着“解放牌”出生的,所以父母才给他起了“解放”的名字。可他吃的苦实在太多了,正如共和国一样的苦难。在集体经济年代,他的女儿茵茵,因为看到家里穷,见人都拉住人家的衣角,哀求说:“叔叔阿姨、伯伯婶婶,让我做你们家的人吧!我们家太穷了,实在养不起我呀。求求你们了!”因为饥饿,她经常瘪着小嘴,流着鼻泡,含着眼泪,有气无力的样子。毛解放看着心疼,可又无可奈何,唯有心里羞愧。

    那个年头,虽然谁家也不好过,但毛解放家却比别人更为难过。因为他家人口多,父母衰老,妻子有病,儿女幼小,全家只他一个劳力,是全村典型的长期超支困难户。他们家常常吃不饱,家里常年吃红薯、芋头、木薯,最了不起的就是红薯丝掺米饭。全家没人吃过一碗纯米饭。每天都是早上红薯、芋头,中午红薯、芋头,晚上还是红薯、芋头。偶尔改善一下生活时,也只在红薯丝里面掺点米饭,那米饭少得可怜,一颗颗陈年老米煮成的饭粒如黄豆般粗,米饭在一条条肥大暗黄的红薯丝间若隐若现。整间破屋,一年四季都飘荡着氤氤氲氲的酸败红薯味,闻起来都让人作呕。木薯本来有毒,不能吃,但是为了肚子,人们表现出高度的智慧,将它削皮、切片、浸泡、爆嗮等等一番加工,终将把它成为腹中美食。但一定要加工好,而且一次不能吃太多,也不能长期吃,一般都是在青黄不接的时候顶替一下主粮。不过,那时候因为饥饿,人们顾及不了那么多,只要能吃就行,因此,每年四里八乡都常有因吃木薯中毒而死亡的事例。大家听闻,也只能无奈叹息,木薯还是照吃。

    松树脚村也并非只有毛解放家常年吃红薯芋头,其实全村都差不多。在那青黄不接的荒季,整个小村庄都四处飘荡着腐坏的红薯、芋头、木薯的酸败味,还有苦涩的野菜的味道。这皆因松树脚村地处偏僻,山高路远,地少山多,常年干旱,自然条件恶劣,长期以来都稳居贫困落后的地位。

    那个时候,人人都以能吃上一碗纯净的白米饭为最高理想,毛解放更是放言:谁能给我一碗纯米饭吃,我死也愿了。

    可是,很长一段时期,松树脚村都没有人能有幸吃过一碗纯净的白米饭,大家都不知道纯米饭的味道。

    想到这里,毛解放心里忽然一动。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有一年,毛解放正值贫病交加,但还是拖着难受的身子,顶着白花花的烈日,硬撑着上山去砍柴。时至中午,因病体虚弱,又饥饿难耐,毛解放眼前一阵阵地冒着金星,头晕目眩,结果一个不小心就滚落了山涧里,当即昏死过去。家里人直至天全黑下来仍不见他回来,才慌张起来,估计肯定出了什么事。于是在村里哭喊起来,求告叔伯兄弟邻里村人帮忙出个主意。全村人霎时也忙乱了起来,在长庆伯的指挥下,全体上山找人。

    在满山火把、电筒火光的搜索下,终于把昏死在山涧的毛解放救了回来。可是,因为长期劳累、饥饿、病痛,毛解放的身体已极度虚弱,怎么也调养不起来。捱将一月,状况越来越差,家里人又慌张起来,请来亲朋邻里,准备办理后事。亲朋们都知毛解放身世凄苦,无不同情叹息,问其有何遗言,不料毛解放竟说想要吃一碗纯米饭。他挣扎着说:“若能吃一碗纯净的米饭,死了也无憾了。”大家大为震惊!想不到毛解放上有老下有少,一大家子的,身后事定然纷繁复杂,他竟不挂虑,张口却要一碗纯米饭。此中况味,谁能体察啊!闻者无不暗暗抹泪。

    可是,一碗纯米饭,去哪去找呢?毛解放家的米缸早已颗粒全无,村里人也没有谁舍得献出一碗纯米饭来呀。大家米缸里那仅有的几颗粗糙大米,是用来放在红薯丝里调味的,就像今天我们使用的味精一样。哪里舍得一次拿出那么多米来煮一碗纯米饭呢?再说,谁也没一下子那么奢侈地吃过一碗纯米饭呀,谁都想尝尝大口大口吞咽白米饭的那种饕鬄豪爽的快感呢。

    大家都为难了。

    无奈,作为生产队长的长庆伯只好出面说:“这样吧,你们让人领着解放的女儿茵茵,到各家各户去讨一点米吧,就说只凑够一碗米饭就行。估计这样是可以讨得到的。”就这样,全村12户除去毛解放家,总共11户人家每家凑了一小撮粗糙的大米,终于凑足了一碗纯米饭的米,交给解放家人小心翼翼地做成了一碗纯净的白米饭,总算满足了一个将死之人的心愿。

    不说这碗米饭有多香甜多可口,但起码它是纯的。纯得没有一丝红薯丝、木薯片、芋头屑,甚至没有丝毫红薯味、木薯味、芋头味还有野菜味。而且更神奇的是,毛解放吃了这碗带着全村11户人家最纯真最无私而又最心痛最舍不得的情感的纯米饭,居然活过来了,没有死成。

    全村人气愤呀!都怀疑毛解放当时是不是在装呢?

    好在,多少年来,对全村的这种恩情,毛解放始终记在心里。大凡村里人需帮个手的,毛解放无不竭尽全力帮忙。如,屋漏了捡个瓦,清个水沟修个路,搭个茅房;有人嫁娶,帮忙抬抬嫁妆,劈劈柴火;村里死了人,帮忙敲敲锣,挖挖墓地;等等。总而言之,只要哪家一声呼唤,毛解放立马就到。毛解放自忖,他也算对得住村里的人了。

    可那天,长庆伯对他放出了硬话,是不是他也想起了这些事呢?

    这几年,国家不断出台政策,加大了对全国各地贫困地区、贫困村、贫困户的扶贫力度,促使大家早日脱贫致富,共同奔小康。松树脚村也被当地政府列入了扶贫对象。村里人于是经历了一轮又一轮的扶贫活动,经受着当地政府热热闹闹地一年一个新举措、一年一个新花样的瞎折腾。但是,村里人的生活却并不见有什么改变。

    刚开始时,村委会派了俩干部来给他们村开会,说:国家要全面打响扶贫攻坚战了,我们是来传达精神的。临走时交代说,日后如有人问起来,你们就说我们来传达过了。之后,就再也不见有后续举措。松树村的村民们原先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没见到过一分好处。再过两年,又来了俩干部,一个镇干部,一个村委干部。镇干部上到村来就喘着粗气说,难怪人人都不想来,原来你们村那么偏远,从村委会上来,一直都是爬山,而且还九曲十八弯,道路坎坷不平,真是个野羊也不爬鸟都不拉屎的鬼地方。奶奶的,他骂着说,足足爬了我两个多小时。这一次,俩干部去各家各户登记了一下,每户发放了200元慰问金,之后又再无消息了。

    又一个两年过去,又来了几个干部,说,这次上面动真格的了。省里要求县、镇、村各级干部都要驻村,一户对一户,与贫困户结对子、认亲戚,实施一对一的帮扶,直到大家脱贫致富为止。如果达不到目的就要问干部的责。说得十分严肃,气氛也十分紧张。之后,干部动作也很快,扶贫手段也很新颖。春季,扶贫干部们弄来了猪苗、鸡苗、鸭苗,号召村民们搞养殖,分给每户一头猪、10只鸡、10只鸭;秋季,干部们又弄来了一捆一捆的果树苗,要求村民们户户去开荒,家家种果树,说这是山区脱贫致富的最好途径。

    可是,一年下来,村民们养的猪,养的鸡养的鸭,最后都没剩下几个,大多数死的死、病的病,都来不及养大就让村民们爆炒着给下了酒。那些果树呢?早枯死了。而且死像多样:干旱死的有、被草蒙死的有、牛踩死的有、野猪拱死的有。哎哟,真是五花八门。

    第二年,干部们一上村来就骂开了:你们呀真是扶不起的刘阿斗啊,烂泥扶不上墙!你们花了我们多少心血呀。今后,你们要再这样就没人理你们了!我们领导都说了,扶贫要先扶志。你们要有志气,你们不能等、靠、要,要转变观念,要立志脱贫,要把政府要我脱贫转变为我要脱贫;要主动请战,主动脱贫,明不明白?!

    干部们说得慷慨激昂,底下村民们却在偷偷洒笑。

    又过了几年,政府好像对他们也没辙了。于是提出了新的思路,要求松树脚村的村民全体搬迁,整村搬迁,一个也不留。实施山上搬山下异地安置脱贫。政府已在山下靠近镇区的郊边,征集了一块移民安置地,每户分配60平米宅基地,每人5分水旱田。按照上级要求,整村迁移后建成移民新村,那就算是全体脱贫了。

    这一次,扶贫工作队的干部们决心很大,干劲也很大,工作力度更大。他们要求,在这一年的冬天就要搬迁完毕,全村到山下过新年,一个也不能少。

    于是,已经做了村长的长庆伯急了。他必须按政府的要求按时完成任务呀。

    那一天,长庆伯先带领大家去安置地进行了参观考察。回来后,即要求大家签名同意。

    毛解放对搬迁不感兴趣。他在这山里住习惯了,不管穷也好贫也好,他都喜欢。他喜欢这里的老松树,喜欢这里山雀的喧闹,喜欢山林里升起的红太阳。总之,他就喜欢这里的一切,说不清还有些什么。俗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这是他土生土长的地方,也是祖宗繁衍生息的地方,他就是舍不得呀。他本来不想去考察的,但碍于长庆伯的面子,只好随着大众去了。回来后,长庆伯要他签名,他死活不肯签。为此,长庆伯很生气,想不到平时唯唯诺诺、老实巴交的毛解放竟然敢违抗他的命令,不听他的调度。他再三责问毛解放为什么不肯搬迁,毛解放只能再三解释说:“长庆伯,不是我不想搬,问题是有没有必要搬?搬了真能脱贫吗?那地方真的比这里好吗?我看就未必吧。”然后,毛解放就把考察时看到的和自已的分析一五一十地都向长庆伯汇报了。他说,那地方虽说是镇郊,其实远离镇区,在一个偏远的小山丘上,四周无水,仅靠山顶一个蓄水池供水,别说耕作,够人畜吃喝就不错了。还有那些水旱田,都是当地人不要的边角地,全靠看天吃饭,没有雨水就是荒地一块,哪能打出粮食呢?而且拢共每人才五分地,能养活个人呀?我看难啊。再说了,大家伙到了那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万事都要求人,更难啊!我可真的不想去呀。

    长庆伯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毛解放的话想来虽有点道理,但他认为那安置地毕竟靠近政府,不用再爬这高山,对年轻人的发展有利;而且他要向政府交差,政府要求全村要强制搬离。毛解放不同意,就等于拖了他的后腿,也拖了全村的后腿。因此,他非常生气。

    最后,长庆伯撂下句硬话,说:“毛解放,我看你能顶多久,到时候你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

    为此,毛解放一下就发了愁。

    而且,这以后的时间里,毛解放都不敢见长庆伯了,远远地看见了他就绕道走。

    再后来,仅仅几天时间,连村里的人他也怕了。因为他发现,大家都用怪怪的眼光看他,不和他说话。他想要搭话,那些人却纷纷走开。平时碰面常打招呼的,现在也不搭理他了。似乎全村人都在躲避他。

    他终于明白,自已被全村人孤立了。

    毛解放傻眼了。他在心里反复想:毛解放啊毛解放,你竟然被放在全村人的对立面去了。你从解放出生以来也没遇过这样的事啊,你现在都成了解放前的敌人了。毛解放心里害怕呀!一个人在山区封闭的社会里被孤立了,还能活成个啥滋味呢?

    毛解放想一想都寒毛倒立。那一年,如果大家都像现在这样,对他不理不睬,而不是漫山遍野地打着火把把他救回来,他的命早就没了;还有那一次,要不是大家凑足了一碗纯米饭给他,他也早没命了。

    想到这里,毛解放心里豁然开朗。心想:罢,罢,罢!做人要知道感恩,不能不撞南墙不回头。唉,搬就搬吧!不要拖全村的后腿,也给长庆伯一个台阶,让他向上级交差去吧。

    一夜辗转,太阳已经爬上了他的窗户,沉沉的黑夜已经散去。他起身推开屋门,一道阳光向他射来,他整个身心一下就融进了金光灿灿的朝阳里了,他猛然想起一句话:噩梦醒来是早晨啊!

    一碗纯米饭

    作者简介

    作者:黄伟义,笔名悠然云,广东清远人。是中国青年作家学会理事、中国网络作家协会会员。从事小说创作多年。

    短篇小说《手机没电》曾在中国小说学会举办的“文华杯”全国短篇小说大赛中获奖;短篇小说《孔阳问心》在中国青年作家学会、北京现代出版社、北京中影天地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北京梦想树影视文化传媒有限公司联合举办的首届“中国青年作家杯”全国征文大赛中也获得奖项。在微刊《中外文艺》、《作家》、《作家导刊》、《华语作家》、《文学与艺术》、《齐鲁文学》、《时花文学》、《文学百花园》、《小说大世界》等发表过小说《父母心》、《菜摊》、《冬日昏阳》、《铁树开花》、《生命轮回的对话》、《谁为爱情设了局》、《乡长的智慧》、《小六指南巡》、《六叔的秘密》等。在文学网站《榕树下》、《人人文学网》、《中国作家网》、《青年作家网》等也有作品推出。

    有长篇小说正在创作中。

    (作者联系方式:邮箱hwy651120@163.com手机:13318620338

    微信号:hwy65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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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梅心无影:前面很吸引人,后面却好像有点突然。除了村长,其他人不是也去考察了吗?难道他们都看不出来那地方不咋样?
        梅心无影:@悠然云 客气了😉
        悠然云:@梅无影 谢谢提醒,后期修改将考虑您的意见。真诚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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