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西维亚的魔毒越来越严重,只能躺在房间里哪里也不能去。她通体出血,仿佛随时就会死去。照顾她的女仆也一个接着一个地病倒。
我也觉得难过,一个被给予厚望的年轻公主,在为爱情做琐事,在为爱情的历练下慢慢培养起难得的美德,律自律,克己,耐心,坚贞,适应他人,可经历了一些事情后,蓦然回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认识自己,那些孜孜获取的也许不是美德,而是一种精神错乱的形式,真是既可怜又可悲。
伊利斯那个卑鄙的男人,他认自己的妓女母亲,却不肯见一个深爱他的女子。新仇加上旧恨,我对伊利斯的鄙视达到了空前绝后的程度。
……
大宰相对外宣称是公主感染了风寒而高烧不退。大宰相还找我单独谈话。
"唔,安莱,请坐。"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礼貌吓到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之前是冤枉你了,对不起了。"
这是黑胡子的大宰相第一次对我笑,他讲话的语气是如此真诚,真诚到不对劲。
"这么多天照顾公主,你有没有感觉身体不适?"
"没事。"我说。
"有人说你对魔毒免疫?"
我一愣,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我小时候中过魔毒,后来康复了。"
"真的么,那太好了!"大宰相的眼睛里放出了光。
看见我疑惑的眼神,大宰相说:"我会给监狱里的那两个魔族人特赦,也会给所有的魔族人特赦。今后他们也可以自由进出王城了。"
"可是——"
我刚想说什么,大宰相打断了我的话,"我马上和冰城总督伊利斯有个会面。"
……
大宰相表现反常,他特赦了布兰迪和巴登,还突然要见伊利斯。
匆匆扒完饭,我换上了一身黑色的男装,戴上帽子,偷偷溜出房间。我知道后厨处有一个小门可以供食材进出。我就从那个小门进入,在后厨,我发觉排场挺大,山珍海味都端出来了,这是国王才能享有的待遇。
我找了一件侍者的外套披上,然后偷偷溜到了前厅,躲在一个大花瓶后头。我躲在暗处。因为不断有人上菜有人倒酒,杂音太多了,可能是因为距离太远,中途有几句话我听得不太清楚。但我可以感受到,会面过程中,大宰相对伊利斯的语气特别客气,客气得不像是大宰相。这看似和谐的问好开场,反而有种不言而喻的意思。
我听见伊利斯的声音:"尊敬的大宰相,您想必有听说吧?我亲生母亲的事。"
"英雄不问出处,不管你出身如何你都是冰城的总督,也是图兰特王城的骄傲。"
隔着花瓶里的花,我瞥见大宰相亲自为伊利斯倒酒:"没关系的,真不用放在心上。"
闻言,伊利斯停顿了一下,"你我都是明白人。有话请直说吧。"
"能有什么话?"大宰相笑着倒酒。
伊利斯说:"大宰相今天之所以要和我会面想必不仅仅是为了奉承吧。说吧,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你什么都不做。"
"此话怎讲?"
就在这时,侍者将四个脸盆大的海鲜拼盘端上了桌。
"哦,上菜了。"大宰相捻起一串罗氏虾,"罗氏虾长大可以有手臂这么粗。我们吃的罗氏虾,却只有基尾虾这么大,是因为他们还未成年,还未长大。"
"未成年的罗氏虾被穿在签子上,脚还在动,看来还没死透,说来挺残忍的,活着就被穿在签子上被人吃了,还是以这么个屈辱的方式。"
"……"
"罗氏虾究竟做错了什么呢?他们什么也没做错。"是伊利斯的声音。
"谁叫他们生来是虾呢,虾的使命就是给人吃的!"大宰相意味深长地说,"人无需为一只罗氏虾而忧愁,他人的同情并没有到这种程度。人从来就不跟虾为伍。"
我看见伊利斯的神色凝重,桌子上的手慢慢握紧。
大宰相说:"我这么做全是为了图兰特。李代桃僵,如果我有过失的话,那么过失充其量无非是在关键时刻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充其量无非是我身为大宰相该做的事。"
"抱歉,我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伊利斯起身大步离开,不见了他一贯的腔调。大宰相的话中有话,可伊利斯究竟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才如此失态呢?
二
红枫林传来沙沙的声响。见伊利斯来了,我也不藏着掩着,直接摊牌,"冰城总督,我以杀人罪将你问罪。"我说。
"你知道的,珊瑚的死和我无关。"
"我说的不是珊瑚,是霍白,死在人造池中的霍白!"
我泼了伊利斯一脸的酒,要说这冰城总督真是厉害,几百万的高档衣服被毁了,依旧岿然不动。记忆中,伊利斯只有在六年前穿过一次普通价位的衣服,六年后他就只穿天价衣服。
我说:"我之前抱着一个先入为主的概念,那个概念就是杀死霍白的凶手是血里有毒的魔族人,我还为此去监狱里质问过布兰迪,但这概念完全错误。如果是魔族人,最想杀的应该是我而不是霍白。"
"可是谁会想杀霍白?动机,我想应该和魔族的红瓶药有关。"
"霍白作为商人曾经向作为小商贩的我买药,他显得比一般客户谨慎。后来,我作为总督秘书去和他谈兵工厂的收购问题。霍白表现得相当恐惧,他以极低的价格把兵工厂卖给了我。当时我还觉得侥幸,如今思量了其中的逻辑不觉胆战心惊——霍白为什么会那么恐惧?因为他私底下将从我那里买的红瓶药再高价卖进王城,这是非常非常严重的罪孽,如果被某些人知道是要掉命的。"
"我猜想,霍白将红瓶药卖进王城。他的客户竟然包括图兰特国王的亲生女儿——西维亚公主!有人为了保护西维亚公主的名誉,不能明着来,只能暗中杀了他。"
"那个人就是大宰相,大宰相能为了掩藏我父亲的罪孽而烧掉鲨鱼的笔记,同样也可以杀掉霍白。"
"大宰相做事向来简单粗暴。但霍白被杀并非基于一念之间,恰恰相反。整个过程是经过周详的计划和时间上准确的配合。结合已知线索,我对霍白之死得出了一个猜测,也只可能有一种猜测——霍白是你帮助大宰相杀死的!"
"你先是声称从海上抓到的一条很神奇的黑色的小鲨鱼,那条"小黑鲨"被关在人造池里,不许任何人去看。所有人都注意力都被所谓的"小黑鲨"吸引了,其实那只是一个子虚乌有的骗局。目的在于营造一种氛围,让人们将人造池里发生的事和魔族余孽小黑鲨联系起来。"
"一切都在事前周密安排,且必须在你,冰城总督伊利斯的帮助下才能实现。那天夜晚,人造池里的"小黑鲨"不见了,变成了霍白的尸体。而你也出现在人造池边。你曾经当着我的面用十字弓屠杀十八个魔族人,杀死霍白一个人对他而言并非难事。更何况霍白已经因为长期服用红瓶药而半死不活了,他只需要将霍白推进人造池里。检查尸体的法医如果不是像连肃一样有经验的魔族医生一定会断言霍白是死于魔毒。然后大宰相再借着法医的断言拿魔毒大作文章。"
"你们好狠,将人命比作罗氏虾,杀一个人就像吃一只虾!"
伊利斯无声地看着我。阴影下,他那张绝美的脸表情已经变了。
三
"你很聪明,可还是不够聪明。"伊利斯说,"你遗漏了一个关键点——那天夜里,凯斯特诺也出现在人造池。"
我的心忽然被恐惧填满,我不知道这没缘由的恐惧是怎么回事。大宰相和伊利斯做的事,凯斯特诺也知道嘛?他是和我一样蒙在鼓里,还是作为旁观者,还是作为参与者?毕竟,那件绿色外套最早就是凯斯特诺给我挑的……
不!绝不会是凯斯特诺——凯斯特诺虽然给我挑了外套但他不会料到我将外套送给西维亚了,也不会料到西维亚会去人造池见霍白。
"凯斯特诺不可能参与谋杀——"我说。
"呵,比那更槽!"伊利斯笑道,"我没有杀霍白,是凯斯特诺杀的。"
"你瞎说!凯斯特诺怎么会杀霍白呢?"
我起身去拿酒瓶,想再泼他一次,伊利斯把我拉坐在他的膝盖上。
"我买下了红枫林以后,派工人进入翻修。工人们挖出了鲨鱼的尸骨,还有其他魔族人的尸骨,但全是成人的,死去的人中少了一个十岁小男孩的。毫无疑问,那个本该死去的小男孩就是鲨鱼的养子小黑鲨。"
"魔族首领的养子,小黑鲨天生就是黑发红瞳的。鲨鱼被杀时,小黑鲨逃走了。凯斯特诺是阴城的孤儿,他的过去没有知晓。他是黑发的,也长着一模一样的红色瞳孔,巧合嘛?"
我说:"凯斯特诺的头发明明是亚麻色的。"
"亚麻色是染的。"伊利斯说,"他的真实发色是黑色。不信你去查他的房间,翻他的柜子,掀他的床垫,总能找到他藏起来的染发剂。"
"……"
"小心听着,这才是整件事情的关键。除了红瓶药,还有一个潜在的杀人动机——霍白是你父亲二十多年前的战友。你父亲在和魔族人交手时,霍白也在场,他是迄今为止唯一幸存的,能认出二十年前魔族余孽的人。
霍白那天通过望远镜认出了小黑鲨,第一时间禀报了大宰相。凯斯特诺为了不暴露身份于是杀了他。"
我这才想起,那天霍白拿着望远镜看西边时表现得那么害怕。霍白的声音充满了恐惧,他说"小黑鲨",我那时还以为是人造池里的"小黑鲨"。
人造池是空的,霍白的望远镜刚好聚焦在能看清西庭院的位置。
那时国王的四个养子都坐在西庭院里。霍白说"小黑鲨"其实是是四养子中的一个人。那个人会是凯斯特诺嘛?
"传言说,魔族首领鲨鱼,是个性格温和的绅士,但是他收养的孩子却是个好斗的。小黑鲨是有史以来魔毒最强的人。不像鲨鱼,对流动在自己血液中的危险与力量保有一份敬畏心。那个孩子不一样,生性就不惧危险而且痴迷于那种强大的力量。传言还真没说错!如果是普通人,如果侥幸存活,整个王城都在追杀自己 都会躲得越远越好。可小黑鲨不仅回到了王城,还是以国王养子的身份回来的,他还当上了王城总督!"
伊利斯嘲讽地说,"你是真得爱他,可你真得了解那个男人嘛?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也是让你重伤十三年的罪魁祸首!"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