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家桥
我常听我姐向我提起我小的时候去她家里下棋的事儿。说是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可那一定也不会太小,否则我怎么会轻松赢了她),某一年春节前后,我第一回到她的家里发生的这事。啊呀!我记得不真切了,那是怎样一个时候呢?可下棋这内容我略微有些印象,应该是有其事的。
“川下闲桥沄淼,岸柳碧波相照。飞燕人堂门。”我在朦胧的记忆中寻出这画面,然后写成了词给姐看,不料她看后欣喜地夸我,我于是才想,这大概是事实无疑了:在绿色染尽湖光山色,细雨乱扑行人脸的清晨,我乘的车在芦家桥头停下。一个小孩子跑向左侧的三层楼房屋。桥是大路上的桥,水泥铺的路面绵延数里,但桥边就是泥泞的路了,加上是雨天,我应当是东一脚西一脚踩着粘厚的泥土过去的吧。
乡间的房子,一楼的正中间便是堂屋,堂屋的门很大,屋内又宽敞,客人来了便先请到屋内,生起碳火(常常是早早生好了的,因为主人们自己也用),搭张桌子,随便抽出来几个板凳,再端来糖果瓜子,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感到舒适的么?我自然也接到了这样的待遇。我记得棋桌旁的椅子便只有一个,还有些小凳子,我一来便坐在了椅子上,自告奋勇并从容地将几盘棋赢下来,姐只坐在对面,抚着额头,愁眉不展……这画面在我的记忆里有浮现过,然而我总只把它当成是自己的无聊的臆想,毕竟那种似武侠又似童话的色彩浓郁如同记忆的雾。
姐并不是我的亲生姐姐,她是亲戚的亲戚,即那种没有血缘的远亲。这样的亲戚本就很少走动。我们老家虽在一个镇上,却相隔得远,我又常年在外,因此我与姐是很难得见面的,至少在她后来向我提这件事的时候,之前我们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近一两年来才常有联系。于是这两年她也常渴望与我再见到。人在外,总是不能任自己的意,我们相隔得更远,但只要有机会路过芦家桥,要是她也在的话,我总愿意留一会儿谈谈天的。
去年,该是在年关的时候,因为我记得我们都穿了很厚的衣服。
我从家又返回城里,路过芦家桥,带着一种拜访又或是辞别的情感,我便要在桥头停下了;姐早已知道,告诉我直接进去,她在帮侄子做功课。可她还是从院子里出来了,使我老远便望见。
不再是泥泞的路了。
她穿着粉色的羽绒服,最显眼的是那件白色围腰,脸颊上雀斑使她添了一股风霜打磨后的烟火味,仿佛一位乡间的少妇。让人看了只觉得平静。我忽然有点失望,但很快又高兴地感到,这股烟火味其实比原所希望的要好了不知多少。
她将我引到楼上,侄子正在一旁趴着看课本。她从书架取出一本书给我看,准备听我大点评一番;可我的兴致都在地上一只小狗上。她于是又转过来弄这只小狗。
我们唠了一会儿磕,提起一些旧话题——以前在手机上说过的——仿佛是拿到眼前比对。
乡间景象显得单调,覆盖满柏树的群山,青色的河,灰白色的路,芦家桥两头的几所矮房子……似乎一眼就能看得尽,看得透,比起都市繁华的街道,密密麻麻的高楼的小窗户里住着的各种复杂的故事,乡间真单调极了,它就那么几件东西,个个都纯粹得让人难以相信。我在楼上窗户边向外面望,一时间有种奇怪的感受,像一个聪明伶俐者突然遇见笨拙的老实人,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
姐叫我出去走走。
我们从水泥路上随意拐下一条土坡,便沿着河边一直走。
田里荒芜没有种菜,到处是歪七竖八的杂草,被人砍断或被火烧过的干木条,使得我们时时注意要绕一绕。河堤边,枯黄的柳树倾斜着靠着水面,远处,正为了安慰人心境似的有一只黄牛散步,它没有出声,只摆摆头,扇起尾巴,算是聊以解除这清冷给人的感伤。
姐讲起她的专业课,讲每天如何安排做事,讲别人找她玩,讲高中同学的聚会她往往不去,顿了顿便告诉我是因为那里她前男友太多了,怕会有些尴尬。我笑。这清冷的乡间,我们的心情仿佛很落寞,像那一泓泓河水一样无力翻起彀纹,只各自心底又暗暗想别的事情。
沿着河走,抬眼望,觉得还可以再走下去的。我开始幻想这条河会流到什么地方,它会流过很多故事的身边,带走人们迷惘的岁月,到很远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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