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向军
这里说的马丁·路德是他本人,不是美国那位把这个完整姓名变成自己名字的著名黑人人权领袖。这位马丁·路德在1517年10月31日万灵节之前,把自己的宗教观点写成《九十五条论纲》,贴到了维登堡城堡教堂的大门上,引起轰动。历史学家往往把这个事件,看做西方宗教改革的或者说革命的开端。
马丁·路德是想革命吗?当然不是,人们根据他“欢迎辩论”的《九十五条论纲》的内容看,发现他纯粹是想搞学术罢了。他为什么会捅的这个篓子呢?美国学者雅克·巴尔赞在他的巨著《从黎明到衰落》透露出一些历史的具体细节,我们可以看到,马丁·路德经历了一个非常禅宗参话头式的“悟道”过程。
路德显然是非常虔诚的天主教徒,他发表《九十五条论纲》的目的,与革命无关,他只是想“发掘忏悔圣礼的真理”。怎么回事呢?原本他年轻时,他父亲送他去学法律,结果在一次狂风暴雨当中他觉得快死了,感觉到生命危急的路德,赶紧祈祷圣安娜,后来路德活了下来。路德认为,这是他的祷告灵验了,是神保佑了他。所以,路德放弃了法律,跑到修道院中去当修士。应当说,在现代人眼中,后来的路德,宗教职业生涯还是蛮顺利成功的。因为他很快成为神父,28岁就成为圣经教授。问题是,路德很虔诚,他怀疑自己的灵魂究竟能不能得到救赎。
这个问题非常困扰他,可以说,从他1505年进入教会就开始了。那个时候社会上公认的说法是:只有教会帮忙,个人的灵魂才能得到救赎。教会怎么帮忙?按基督教的观点,人人皆有原罪,你可以买教会发行的赎罪券,那么,灵魂就得救了。路德很困惑,自己就是帮着教会卖这玩意的,而且还近水楼台参加了好多忏悔仪式,然后,自己的灵魂并没有安宁,这是怎么回事?
据说路德在1513年有过一次“塔上经验”,这个问题就有答案了。其实这个时间点学术界研究的结论并不统一,按照巴尔赞的说法,请注意,路德是经历了七年的心灵折磨。在路德发表自己的论纲之前的日子里,他担心自己的灵魂状况,一直很痛苦,甚至绝望。有一天,他听到一个僧侣背诵经典“我相信宽恕罪孽”,于是乎,思想突然豁然开朗,照路德的形容:“我感到我得到了再生”。
如果你了解禅宗参话头的过程,可能就会惊奇地发现,啊呀怎么回事?这难道是路德悟道了吗?为什么这么讲?因为禅宗“不立文字”的悟道追求,在宋代开始形成比较明确的修行形式,这个形式所要求的,跟路德的经历很像。
参话头当然还要配合打坐加跑香的外在禅修形式,但是从根本上要求:想悟道就要“起疑情”。啥是疑情?简单地讲,就是对自己的人生发生质疑,很困顿,在困顿中坚持住喽,别放弃,自杀就不对了。别放弃有什么效果呢?按禅宗的说法,你由一个佛教的“禅话”儿上心,引发心地的怀疑,这就是对“话头儿”的参悟。在这个心理状态下,加上跑香打坐的折腾,运气不好,穷折腾。如果心理上按要求做到,那么,随后必然就会恍然大悟,洞见真如。
其中的关键,就是“参话头”起疑情的状态,要符合要求。心理上不符合要求,那就只能穷折腾了,白忙活。起疑情有啥要求呢?唐朝的圭峰宗密就总结过,有两大方向,第一个方向,疑情不是无心:不可忘形,要回光返照如猫捕鼠;不可死心,要活泼泼地尽力挨拶;不可昏沉,要昭昭灵灵常现在前;不可散乱,要心心相顾打成一片;不可懈怠,要猛着精采沉沉痛切;不可间断,要孜孜不舍日夜忘疲。第二个方向,疑情不是有心:不许从妄缘外境上求;不许从四大五蕴上求;不许从文字言说上求;不许从见闻觉知上求;不许从心缘知解上求;不许从推详计较上求。这是说啥呢?您可以慢慢体味,总之,他是两头堵,把一般人容易不对的移情,要求地很明确。
正确的起疑情,真的能悟道吗?这个姑且不论。就路德的状态看,要求上不好讲,但是过程上看,好像蛮符合的。因为,虽然路德没有打坐跑香,也不懂得圭峰宗密的要求,但是,他是七年中惶惶不可终日处于一种“质疑人生”的生命状态中的。照着上面的要求看,大部分符合的。
很显然,路德没有悟出个佛道来,路德听到基督教的经句,豁然明悟,他悟出个基督教的道来。这个状态,很像佛教讲的观音法门,据说有位高僧,听到有花姑娘唱“你若无心我便休”,大彻大悟。路德当时听到“我相信宽恕罪孽”这句话时,据他说,信仰在不知不觉中突然降临,灵魂得到了神奇的治愈。那位和尚,咋就大彻大悟了呢?路德的灵魂,怎么就得到治愈了呢?很神乎,老实讲,不知道。义理上可以解读千千万,但是,体验上只有本人冷暖自知。
很显然,路德还不知道佛教,估计知道了也会把佛教看做异教。佛教的禅宗开悟,也好像强调的是佛门真理的开悟。那么,究竟谁是真理呢?或者说,他们都是自欺欺人呢?但是不管怎么说,信仰这种事情,是很私密的事情,不足与外人道。这里想强调的事是,尽管一个人的信仰是很私密的,但是,就算是一个人,他的宗教体验确实可以引发他个人思想的巨大变化,这只蝴蝶的翅膀煽动起来,可能引发历史的全面变化。路德的情况就是明证,由他开始,社会给予个人灵魂的束缚开始松绑,新教从此诞生,资本主义也悄悄走向历史的前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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