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啊,大魔王

作者: 刘皮皮有点皮 | 来源:发表于2018-05-01 13:16 被阅读461次
    你好啊,大魔王

    1991年元月,整个巴蜀大地千里雪飘。那些跳跃的雪啊,将这个西南边陲的小村庄装扮成了银装素裹的童话世界。

    南方的冬天历来少雪,更何况是那样的鹅毛大雪。它们像是来年的硕果,厚重地压在田间地垄。村民们咧嘴笑着,大家都说,来年的巴蜀大地一定有一个丰收的吉祥年。

    在这一片静穆的雪色中,大魔王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蹒跚着。仔细看的话,你会发现,她那件早已洗得泛白的棉袄中紧紧地裹着一个婴孩,正随着她前行的脚步哇哇大哭。哭声打破了乡村的寂静,在这片其乐融融地天地间显得是那样的突兀。

    1.

    从我记事以来我就知道,大魔王很凶。她从不曾像其他母亲那样对孩子轻言细语,也不曾对我呵护过什么,她总是用一副凶恶的语气吩咐我看书、写作业、洗碗、刷地,就像是电视里折磨女主的恶毒女二那样,手段层出不穷。

    在我的记忆里,童年就像是卡掉的黑白电影,是由一两帧画面撑起的一部默片。仔细回忆地话,似乎也只能想起绘画班门口的樱桃树以及奥数班旁打着蒲扇的老奶奶呱噪的吆喝。

    我曾经无比地期望过,如果有一天,大魔王不在了,那该有多好。我就可以像其他小朋友那样,在连排的厂房间开心地捉迷藏,亦或是在雨打芭蕉的夜里点一支手电去山间摘下带着露水的金银花。

    可是这些事情对我来说,从来都只是奢望。我的童年充斥着习题和补习,以及考差以后大魔王的叫骂。

    1999年10月,共和国迎来了50华诞。上万名少先队员在《少年先锋队队歌》的伴礼下整齐划一地走过天安门广场。洁白的和平鸽在电视镜头前嗷嗷地飞过,澎湃着电视机前每一颗年少的心。

    我们在县政府坑洼的广场上对着电视机画面,学着首都的天之骄子们,誓要把县城的纪念会走出盛世大典的模样。

    那一天,是我童年中少有的激动时刻。因为大魔王说,等我顺利地从县政府归来她将奖励我一次期盼已久地首都之行。

    为了这一天,我准备了整整三年。

    2.

    我至今仍记得那首《把耳朵叫醒》伴我度过了一个怎样忐忑的早晨。

    在我把那首歌单曲循环第23次的时候,透过金海心灵动的歌声,我听见耳机外县政府领导庄严地宣布小学生绘画展正式开始。

    终于不用再听那些无聊的发言。我将复读机交给同学,拿着画具走到属于我的位置,第一次在人潮汹涌的广场中现场作画。

    早上十一点过的太阳将每一张前来观看画展的脸照得生动无比。但是在他们之中,我并没有找到大魔王。大魔王说,这种小场面还要人陪着算什么英雄好汉。

    可我本来就不是英雄啊!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总会时不时地怀疑大魔王是不是搞错了我的性别。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当我捧着金灿灿的奖状和我的《国宝戏竹》出现在家门口。我以为迎接我的将是大魔王热情的拥抱,没想到却在客厅看见了久未谋面的奶奶。

    说实话,对于奶奶我是没有什么感情的。

    就因为我是个女孩儿,在我出生没多久奶奶便把我交给了人贩子,要远远地把我送走。那时候大魔王还没有出月子,硬是拖着虚弱的身躯在大雪飘飞的冬天一路追到村头把我抢了回来。也正因为如此,大魔王的身体一直不好,一到冬天就冷的骨头打疼。

    我满月之后一家人就搬离了村子,在县城的工厂找到安居之所。见到奶奶的机会并不是很多,每一次都是不好的回忆。

    3.

    那一天,我捧着我的熊猫图一蹦一跳地进了屋。老爹和大魔王沉默地在客厅的竹板沙发上坐着。老太婆双手叉腰站在客厅中央正训斥着什么,见我回来,二话不说给了我一巴掌:“看看这都几点了才回来,成天成天在外面浪也没见学出个什么样”。

    1999年,我读小学三年级,正是把叛逆当成荣耀的中二时期,哪受得了莫明奇妙的一巴掌。我将小熊猫和奖状放到茶几上,又往后退了两步然后突然发力向老太婆撞去。

    “让你欺负我妈,撞死你个老不死的!”

    老太婆没注意,差点被我撞翻在地,顺手抄起茶几上的伞就要往我身上招呼。就在这个时候大魔王突然从沙发上起身,用手臂挡住了下落的伞身。

    那是我第一次绘画得奖的时候大魔王奖励我的天堂牌太阳伞,就这样生生地在大魔王的手臂上打弯了伞骨。紧接着,我挨了那天的第二个巴掌。

    大魔王凶神恶煞地将我推出门外,边骂边打:“我什么时候教你冲撞老人了,皮痒痒了是吧,给我好好跪着”。

    普天同庆的五十周年国庆节,厂区的广播来回循环着宋祖英“今天是个好日子”的高亢歌声。我跪在午后的烈日中怨恨地望着苍天,膝盖和小腿骨下是并排的两列易拉罐。我在四个空瓶的椰果派对支撑下愤怒地诅咒着老太婆和大魔王,这样一跪就是整个下午。

    4.

    2003年,《金粉世家》红遍了华夏大地。我在大魔王的压迫下变得愈发乖僻不恭。暗黑的网吧代替了风靡的游戏厅,我没日没夜地泡在贴吧上花痴金燕西的盛世容颜。自从那一次被罚跪易拉罐以后,我觉得大魔王变得越来越难以沟通。

    她看不惯我骄傲张狂不可一世,我鄙视她欺软怕硬懦弱无能。

    明明是四叔的儿子,老太婆却非要让大魔王负担读书的费用。大魔王像是怕极了老太婆,一声不吭地养了我堂弟四年。

    一个人做两份工作的大魔王变得越来越忙,越来越没空监督我的功课。我终于得以喘息,得以看一看外面的花花世界。即便那时候所谓的“上网冲浪”不过是焦急地盯着鼠标旁边的小沙漏不停地右键刷新,但我依然是乐此不疲。

    当我连续一个月利用课代表的职权在收齐作业以后偷偷地藏起自己空白的作业本,大魔王终于带着我爹推开了网吧老旧的木门。

    我以为我死定了,没想到大魔王什么也没说就带着我回了家。

    第二天,当我准备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上学校,大魔王却将我的书包收了起来。大魔王指了指门边整齐的一摞砖,像个上位者一样对我吩咐,“今天你不用去上学,搬砖”。

    那时候“搬砖”这个词语还没有火起来,我顶着烈日将那摞砖从家门口搬到工厂大门,又从工厂大门搬回家门口。不知道我自己这样搬着砖来回往复了多少遍,只记得那天中午饭量很小的自己居然吃了三大碗白米饭。

    大魔王说:“不读书的话就只能搬砖了,我和你爹都是下苦力的人,不希望你以后吃我们这样的苦”。

    5.

    我从此戒掉了网瘾开始认真读书。

    2014年元月,我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进入了公务员面试。

    面试那天天朗气清,当我从面试考场出来看见大门外焦急张望的大魔王,突然间眼睛一酸。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大魔王对我不再打骂,反而是愈发的依赖。

    工作以后的我变得越来越忙。五加二,白加黑已经成了常态。每一次节假日,大魔王都会在电话里热切地问我,要不要回家。

    一次不回,就隔几天再问。

    我在工作中疲于奔命,实在没有精力搭理她,于是便跟她说工作忙,开车也很累。

    今年五一,在连续加班一个月以后我得知五一不休的消息,愤怒得快要奔溃了。大魔王知道我是真忙,电话里也只是叮嘱我按时吃饭。她似乎是放弃了让我回家的念头,但每一次在电话那头却又是那么的欲言又止。

    昨天晚上十点过,当我拖着疲惫的身躯打开家门。客厅里暖黄的灯光下大魔王正捧着手机在玩消消乐。见我进门,大魔王赶忙放下手机:“快快快,妈给你熬了骨头汤,看你这个月加班瘦得,都没几两肉了。”

    “你工作忙,妈知道。开车累,妈也知道。不过好在啊,妈现在退休了没什么事,大巴车坐着也方便。妈知道帮不了你什么忙,但至少还可以帮你熬一碗汤,让你下班以后有口热汤喝。”

    我低头喝着汤,任凭眼泪滚落到碗里,咸了整碗浓汤。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这就是我妈,一个平凡的有点世俗的乡村妇女,她虽然没有大智慧,却是竭尽所能的给了我最好的。

    大魔王,你好啊。你陪我长大,我陪你变老。

    多想跟您说声谢谢你。

    还有,我爱你,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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