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和她的朋友珍来到香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因为腿有残疾,她做了一份打字员的工作,薪水刚好够自己日常开销。她住的地方是一个只有十一平米的地下室,这里很拥挤很潮湿,但是并不缺乏租户。娇住的地下室在一个废弃的地下公用仓库后面,每天上班或者下班回家,为了省时,大家一般都会从这里经过。
这个地下公用仓库以前似乎是被某公司征用过,因为这里有几排放置齐整的单元办公桌。这些办公桌涂了统一的姜黄色的油漆,前面是隔板,两侧是与隔板同样高度的铁丝网,也都涂了相同颜色的油漆,因为这里比较暗,又考虑到安全,仓库就安装了灯,这些设备在灯光的照射下都变成了荧光绿色。在办公区的一旁,也是由两米高的铁丝网隔开的走道,中间开了一扇铁门,显然铁门已经没了用处,因为铁丝网左右两端的尽头和办公区是互通的。不难想象,从设备上沉积的灰尘判断,这里已经荒废很久了,虽然大部分桌椅看起来还完好无损,只有一些桌子的隔板像是在外力作用下变了形,这让她总以为这里是地下停车场,因此她在介绍自己的住所时总是要加一句:"哦!错了,不是停车场,是地下仓库。"
平时,娇没办法靠自己一个人通过仓库,因为仓库进口处只有窄窄的一条斜坡路,一旦控制不住轮椅,娇可能会因此丢掉性命,所以珍上下班都会全程照顾她。娇为自己身边有这样一个无私奉献的朋友感到荣幸和感激。
她们自从在大陆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候,娇的双腿还没有残疾,她和所有健全的女人一样,每天可以踩着不同款式的高跟鞋去工作、去逛街,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双腿有朝一日会残疾。而珍是一名护士,一直以来都是单身,她性格十分孤僻,但对待医院的这份工作,她也会将怪脾气藏起来。虽然娇自从患了残疾经常会去医院复查,但她们的相识并不是从医院里开始的。
在大陆,娇有一个新婚不久的丈夫,新婚伊始,夫妻两人如漆似胶,蜜月旅行过后,丈夫提议一起把新房布置得有格调一点,就这样,两人连续忙了好几个月。可是娇的工作也一拖再拖,等到丈夫要回到工作岗位时,娇便提出自己也该去工作的想法。这天,听过娇的请求,在空气片刻的安静过后,丈夫忽然变得极其严肃冷漠,眼神里透漏着凶悍,紧皱着眉头,静静地问娇:"有什么大事非要你去做不可?"。面对态度突然反常的丈夫,娇有点害怕,这种陌生的目光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于是她连忙找借口安抚丈夫。但是丈夫似乎一定要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一样,将正打算去厨房的娇狠狠拉扯回来,一把推到沙发上,然后吼道:"告诉我!"由于丈夫用力过猛,娇的手臂瞬间感觉一阵灼热,后退期间被茶几的一角绊倒,头也撞上了沙发扶手,这些碰撞和丈夫异常的愤怒让她一时无法反应过来。娇一边扶着额头一边暼了一眼丈夫,他此刻正远远的站着,无动于衷,嘴角微微抽搐,整个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之后,娇又因为一些小事情接连受到丈夫的暴力对待,从刚开始的一个月一次变成一周一次,再由一周变成每天都打,娇的人身自由被丈夫控制得死死的,只有丈夫出差的时候,她才敢出家门,然而即使这样,性格本来就懦弱的她都忍了下来。
7月初的一天,娇趁丈夫出差,又忍不住出了门,尽管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也迟早都会被丈夫看到,因为丈夫特意为家里装了摄像头,起初说是为了防盗才装的,后来娇才意识到,那摄像头完全是为自己安装的,丈夫每天下班会查看,出差回来第一件事也是翻看录影。娇的行踪被一览无余,也因此付出了十分惨痛的代价。她唯一的任性就是丈夫出差的几天了,看起来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娇每天都在期待着这样的日子,她会一早坐在镜子前,一点一点涂着粉底,仔仔细细,尤其有淤青的地方,越涂越厚,然后描眉毛,抹红唇,对着镜子微微一笑,起身出门去。娇经常会走到一个河畔公园,那公园的道路干净平坦,道路两旁,一边临着河水,一边种着垂柳,柳树下设置了一排排供行人休息的座椅,环境舒适惬意。早上这个公园没有多少行人,只有偶尔经过的几个人在晨跑,娇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开始呆望着远处的河水。这时一个身穿运动服,身材姣好的女子忽然挨着娇坐下,喝了两口水,然后上下打量了一下正在发呆的娇。珍沉默少言的性格让她学会如何洞察细节,她每天都会在这个公园里晨跑,见过娇好几次,但是她知道娇并没有注意过自己。珍之所以会关注娇,并不是因为她每回一大早就化这么浓厚的妆在公园里溜达,也不是因为娇一大早就坐在椅子上发呆,而是因为在这样的季节,在炎炎的夏日,哪怕是早晨温度也很高,可是娇却穿着厚厚的外套和牛仔裤。
珍不会主动跟陌生人搭讪,正准备走的时候,一不小心碰掉了身边的水瓶,刚好停到娇的正前面,水瓶落地的声音让娇回过神,还没等珍去捡,娇已经跑过去弯腰捡了。在娇弯腰捡水瓶那一刻,珍看到她漏出的腰上有大片的淤青,身为护士的珍本能的去扯了一下娇的衣角,娇被这个陌生人的举动吓了一跳,赶忙退后。可是珍并不觉得有任何羞耻感,追着劝娇及时处理,两人由开始的毕恭毕敬发展成争吵,直到娇的内心再也绷不住一下大哭大喊起来,嘴里说着含糊不清的话。珍有点吃惊,呆站在原地一脸茫然,又不好直接走掉,便想尽办法,好说歹说,让娇冷静了下来。娇抽泣着一口气将自己心里的苦水全都倒给了珍,而珍也是第一次这么去了解一个人。等两人分开时,互相交换了手机号码,她们的友谊就这样开始了。
自从珍知道娇的事情以后,每天上班都要先跑到娇的家里,找各种借口让娇的丈夫放娇出门,然后带着娇去自己工作的医院,一呆就是一整天。然而这些似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加重了娇的丈夫对娇的家暴行为,他刚开始还好,后来严重怀疑娇在外面搞男人,等待娇回家的短暂时间里,越想越气,见到娇的一瞬间,所有的怒火就全都喷发出来了。有一次他控制不住的想着娇是在背着自己去搞婚外恋,甚至以为娇喜欢上了珍,于是开着车偷偷跟踪娇和珍。他跟着两人的车子到了医院的地下车库,突然想到两人之前骗自己说是去逛街。妻子的背叛让他身体里的每一根血管都充斥着怒火。他静静地看着两人从车里有说有笑的走出来,将油门一脚踩到底,中间不知撞坏了多少辆车,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娇和珍听到巨响,看到一辆车径直的朝这边开过来,娇立刻认出来那张可怕又熟悉的脸,两人都被这一幕吓到了。珍连忙把娇护在身边,一起往出口的地方跑去,由于出口的路没有任何遮挡物,她们临时改变主意躲了起来。这边,娇的丈夫像疯了一样,看不到两人的身影,便在车库里一阵乱撞,最后冲破了出口处的围栏,逃之夭夭了。
娇和珍躲在角落里一口气都不敢喘,两人当时虽然很慌乱,但其实内心各有想法,珍十分坚定的是:娇再也不能回那个恶魔身边了。但是娇经历了今天的一切以后,觉得十分对不起珍,她决定一切由自己解决。当晚,天空突然雷电交加,珍一再劝阻娇不要回家,但她还是坚持回去了。她恶魔般的丈夫正在怒火中烧,恨不得把娇整个生吞活剥,他怒骂着,对娇挥着自己强壮有力的手臂,巴不得让这个女人死去,却又在最后给她留了一口喘息的机会。这样反反复复,娇最后甚至感觉不到疼,她趴在客厅的地板上,一动也不能动。丈夫则在沙发上坐着抽起烟来,这时门铃响了,丈夫把烟蒂扔在娇的一旁过去开门,娇迷迷糊糊中听到丈夫的尖叫声,之后是倒地声,她忍痛将头缓缓抬起,朝门的方向看去,只见珍双手紧紧地握着一把水果刀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刀上还流着血,丈夫在血泊里颤抖着。珍努力让自己冷静,慌忙爬进屋里,使尽浑身解数让自己的腿站直并把娇扶起来。
到车里良久,珍才启动了车,她载着娇,走到了她们相识的公园。珍把水果刀一把抛向了河里,然后转头轻轻拍了拍还说不出话来的娇,哭着说"没事了,没事了,我帮你解决了。"之后两人一起逃去了香港,但她们不知道,娇的丈夫其实并没有死,因为发生在医院车库的事情,警察很快就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他,并立刻送往了医院。当警察询问他受伤的情况时,他害怕自己家暴的事情败露从而影响自己声誉,更害怕罪加一等,便一直央求警方不要追究,就自己在医院车库操作不当积极赔偿了事。
娇和珍一起在香港开启的新生活,起初,娇经常会问珍:"警察会不会找到这里?",因为她每晚都能梦到她丈夫死去那一刻。但后来时间越过越久,从来没有警察找过她们,于是娇也就放心了,还交了新的男朋友,不过她从来没有告诉男友自己结过婚和受家暴的事情,就算他经常问娇身上为什么留着那么多伤疤,娇也只是浅浅的笑笑,说是自己挠的。这样一天天过去,娇的幸福感渐渐回来了。
直到有一天半夜,工作到很晚的娇被男友推着,和珍一起回去,经过地下公用仓库的时候,三人正在谈论晚饭要吃什么,娇忽然示意珍和男友说自己仿佛听到有敲击铁管的声音,三人安静下来仔细一听,那声音一阵一阵地、慢慢地、由远及近响了过来,他们把四面八方看了个遍,也没有一个人影。于是他们加快了步伐,可偏偏仓库的灯在这个时候坏了几个,使仓库这块废弃的办公区域变暗了不少,前进的小道上不知什么时候横了一张桌子,他们推着轮椅根本过不去。娇的男友把娇安置在一边,和珍一起去清理道路,刚挪动一点,突然听到娇的尖叫声。珍抬头看到了一个人影,虽然只是个人影,但珍知道那是谁,她很是震惊,惊到自己连动都动不了。"这个人没有死?他是活人吗?他怎么还活着?他……他怎么找过来的?"珍的脑袋里瞬间蹦出一连串的问号,而此时娇的男友,已经在和人影搏斗了。娇根本没顾上正在打架的男友和人影,她被扯开的时候,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个人影的脸,除了熟悉,还有极其扭曲和恐怖,就像觅食很久的饿狼一样,那正是自己的丈夫,他那天根本没有死。娇不可置信的看向了珍,两人对视了良久,彼此心照不宣。珍慢慢蹲下来,慌里慌张的在地上乱摸一通,手恰好碰到了一条脱落下来椅子腿,她便顺势将椅子腿抓了起来,一边大吼着给自己壮胆,一边直直的朝娇的丈夫跑去。娇的男友个子不如丈夫高,力气也没有她丈夫大,几个回合下来,他都被娇的丈夫狠狠地揍翻在地上,最后他实在没了力气,娇的丈夫忽然跑来拼命将他的身体压在地上,然后两手掐住他的脖子,让他怎么也挣扎不开。只听嘭的一声响,丈夫手松开了,整个身子倒下了。
娇的男友立刻报了警,随着对人影的调查,娇和珍的事情也逐一败漏了,不仅娇的丈夫被永久关进了监狱,娇和珍也因为包庇罪和杀人未遂受到了相应的惩罚。娇的男友本来很疑惑为什么连受害者也要抓,之后才发现娇和珍一直在骗他。开始他很生气,一点都不想原谅娇这个一直以来把自己当傻子一样玩弄的女人,可是他又忍不住去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直到他把一点一点的事实完全了解之后,内心里反而想要更加珍惜这个女人了。他选择等着娇,而若干年后,娇和珍重获自由,她们一起开始了又一个阳光且全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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