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等一个人

一直在等一个人

他又一次想起她，在一个下雨的夜里。耳机里回响着两句歌词“我哪里也不去，住在有你的回忆。”他默默推算了一下时间，原来已经有几年没在见过她。他把手机相册翻开，很自然地翻到了她和别人的一张合照。他就呆呆地望着那照片。几秒后，他关上了手机，整个房间再一次暗了。

他想起第一次遇见她的场景，在一个很大的雾霾天。天空很暗，能见度稀疏。他喜欢阴天，但讨厌雾，更不愿意吸霾。于是他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着学校仍坚持上操的决定。一边像往常一样，慢吞吞地下了楼梯，费力地在操场上找寻着他从属的那个队伍。一切照旧，第九套广播体操的声音嘹亮地响起。他慵懒地划着胳膊，顺便思考了一下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一道数学题。教导主任在队伍后面巡视，瞪了他一眼。他还是没有任何改变。接下来是两个邻班组成一组围着操场跑小圈，他一直站在队伍的最后一个。他喜欢低着头跑步，因为前排踢起的灰总是会扬的很高。他忘了是怎么瞥见那女孩的。她的脸很干净，眼睛像一只划桨的小船，扎着一条干净利落的麻花辫。上身穿了一件花白色的衬衣，下身穿着一条浅蓝色的直筒牛仔裤。她的着装在统一穿校服的队伍里显得很特别。他在两只队伍交际的地方，看了她几眼。他蓦地想起一个词“不期而遇”。他后来才知道她的名字以及是一个转校生的事情。

他依旧过着自己的生活，虽然有一点点涟漪，却还未酝酿出一折戏。她就像一个小小的石子，隐隐约约砸痛了他心里的某一个部位。他偶尔会看到她扶着扶手，把脸扬地很高，往天空看。他猜想她是喜欢自由的。他那时候开始听一个很独立的歌手。他想用“玫瑰色的你”来形容眼前的这个女生。这个学期结束时，依旧要根据成绩分班。他偶然翻到成绩册，她的名字和他连在一起。他知道她会和他分在一个班，在高三。

他们彼此的关系依旧波澜不惊。她坐在中间，他坐在第一排。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虽然是同班同学，但根本没有任何关联。没有人会由他联想起她，更没有人会由她提起到他。他发誓要考上一所称心的大学，他愿意付出所有的努力。转折在十一放假后的一次座位调整，他和她终于靠得近了一些。她坐在他的斜前方，彼此只隔了一条窄窄的过道。他能不费力气地偷偷瞥她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惊奇地发现她喜欢斜着身子看书，并时不时地往自己的方向温柔地看一眼。他不知道她是否在看他，当两道目光交汇在一起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躲避了开来，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脸是热滚滚的。但他更愿意把这一切都当成无心之举。他不愿意在高三耽误自己，也耽误她。他于是努力地克制自己尽量往书本上看，但心里却全部想的都是那个前排的女生。事情发展的越来越自然，在一节很平常的自习课上，他们彼此对视了一节课。他开始放下心理上的障碍，他知道自己已经完全无法抵抗了。

他会一直呆呆地看着那个座位。不管她在还是不在。他喜欢看她坐在座位上吃早餐；喜欢看她和自己的同桌谈一件喜欢的事而轻轻敲桌子；喜欢她为了一道数学题而发愁挠头。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喜欢上了她，实实在在地毫无保留。

他好几次站起身来，想和她搭句话，但都因为怯弱，没有开成口。于其说是胆小，不如说是太过于喜欢。他字斟句酌，无数次模拟着开口的语气以及她的反应。但他始终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她也未曾和他说过一句话，两个人都处于很娇羞的状态。他永远忘不了他们第一次无疾而终的对话，起因是一份学生信息表。他发现两个人的老家竟然都在外省，所以身份证号前几位就出奇地一致。于是她旁边的同学指着信息表对她说：“你们俩身份证开头是一样的。”她看了一眼，笑着问他。“你也是那个地方的人吗？”他瞬间就脸红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嗯着哼着地支吾。旁边的人都嘲笑他。她也笑着没有在问下去。

他和她依旧保持着这种隐隐约约地关系。一节语文课上，她和他又下意识地对视了一会。站在讲台上的老师突然开口：“我的课可不是用来眉来眼去的。”他这才改变了视线，假装朝黑板上的那道古诗题看，心里却窃窃地高兴。阳光从书柜上高的窗子转进来，停留在她的脸上。他知道她也是一束光，足以让他燃烧所有。有一次她课前帮同学抄题，他急急慌慌地发现上节课的黑板没有擦。这让他第一次和她靠得如此近，他擦黑板的手在不停地抖。她赶忙放下手中的参考书，推脱自己的字不好看，下了讲台。他知道她吃过晚饭后，来教室比较迟。而那一段时间，班主任又抓得比较严，会让所有迟到的学生都站在一排，罚站在教室门口晚读，冬天总是很冷。他每次都故意站在楼梯口晚读，期待着装作迟到和她一起在门口罚站晚读，但却屡屡踩错时间点，这让他十分懊悔。

高三的时间过得很快，但他和她的关系就永远这么僵持着。期间调了座位，但他私下里又和同学换了座位，只为了和她更近。奇怪的是向来严肃的班主任竟然熟视无睹，这让他感到诧异。他暂时放下了对她的眷恋，继续很努力地学习，但仍旧会下意识地看她几眼。期末考试结束，他考的不错，甚至第一次拿到了奖学金，而她的成绩却不太理想。他努力回家做各种数学题，想自己先做好，在帮她讲解。于是他第一次很努力地用了整个寒假来弥补他也不擅长的科目，但结果是努力有时候真的没有作用，他感觉自己没有任何长进。他买了两块满天星腕表，想开学送给她一块。但他直到最后也没有送出去。开学选座位，照例是学习成绩在前面的先挑，他很自然地选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他猜想最后只有他旁边的这个位置会空出来。但他没想到的是最后空出来的是第一排位置。这大概是他和她距离最远的一次，但他很庆幸她坐在第一排，那样她的成绩会提高。他依旧过着平淡的日子，偶尔感慨一下，并听她的舍友有意无意地聊起关于她的趣事，或者是拖到最后一个人离开教室偷偷地看一眼她的数学练习册。他猜想这就是彼此的全部交际。他母亲曾想让他转学，去一个更为严格的住宿学校。他本来是想去的，因为他想断了这份联系，不耽误自己，也不耽误她。但他下不了决心，他把那封告别信撕成了碎屑，丢到了垃圾桶里。冬天很快就过去了，这一年没有下很大、很持续的雪。他喜欢三月，明媚的季节。

转眼到了四月，他看到黑板上的倒计时擦了又写，写了又擦，以至于那里凹下去了一小块。他开始变得越来越糟，彻夜失眠，因为小事和舍友争吵。他越来越习惯一个人去做所有的事情，因为他不想等待。他开始抄自己喜欢的词，听一些温柔的歌，企图疏解自己的情绪。忍不住的时候，就借故请假回家。课前古诗词的展示讲解到了最后一轮，在他前面的还有两位同学。他和她们沟通，争取到了先讲的机会。因为他想借古诗词坚定和暗示一些事情。他挑了《临江仙》，语文课前，他让和他关系好的同学帮他誊抄在黑板上。她素来有周末回家的习惯，周一的前几节课上完还没有回学校。他盯着她的座位看，心里却有一些失望，他猜她可能不会在语文课上课前回来了。于是他拖着步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只等待上课铃响。这时他看到她进了教室门，大概是因为休息了几天的缘故，她看起来很放松。他于是在她面前讲了自己喜欢的词。他用落花人独立来隐喻自己，他知道她一定能看得懂。在提问问题时，他叫了她的名字，她站起来，他看着她，仿佛世界都在这一刻明亮了起来。他能看出来她的措不及防，她看着那道题，看了好一会，才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他就那样认真地听着，他感觉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不会落下。但她的答案似乎偏离了标准答案，试卷不要求情感，它只在乎比喻两个简短的字。她是老师比较得意的学生，这样的答案显然让老师不太满意。

中午的时候，她走到他面前，半开玩笑的说：“我根本没有准备，你就这样把我叫起来了。”他又一次陷入到了支支吾吾地境界中。午睡的时候，他怎么也睡不着。于是撕下一小片纸条，工工整整地写了一些自己想对她说的话。下午上课前，他守在教室的门口，趁人没注意的时候，快速地塞给了她。她也很快就回了一张小纸条，并偷偷地放在了他的桌子上。无非是鼓励他好好学习的话。后来，她讲课前小练习的时候也会叫他回答问题。他和她又互相传递了几张小纸条。他还把他最喜欢的一本书送给了她。

他每天起得更早了，他定了5点钟的闹铃。他烧一壶热水，把盒装的牛奶放在里面。他用这种土方法热牛奶，宿舍门一开，他就很快赶到教室。如果教室里没人，他就把牛奶塞到她的抽屉里。如果有人，他就把牛奶塞到她的书柜里。但他和她的关系仅此而已，是朋友，不能有任何的逾越。此时的他可能也没有想过他有勇气对她说出喜欢两个字，他希望彼此之间的事情不会影响到最后的成绩。

但事情总是来的不凑巧，他发现她经常找一个男生讨论问题。他本来不应该那么狭隘，但他却发现自己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他知道可能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一个大周回校的晚上，班主任放了一部叫做“高考”的纪录片，他当时表现得很不在乎。但回宿舍的路上，他却一直一个人在哭。这一晚，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总感觉那几个字好像火一样炽烈地哽在心头。在多重因素地驱使下，他给她写了一则很长的短信，但完全不是以平等的口吻。他夸她很优秀，并追溯了许多关于她和他的故事。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发了出去。他很清楚等待他的是什么结果，这时离高考还有37天。

他显得无精打采，听不去任何课。他的同桌看出来了他的焦虑，并鼓励他一切都会过去的。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所有的情绪都和她有关。中午，她回了短信，用一种委婉的方式。她谢谢他的好意，并鼓励他好好学习。那天天很暗，他破天荒地用各种食物堵住自己糟糕的心情。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多天，他懊悔自己的冲动。也知道朋友的关系被打破后，就无法在后退与弥补。最后一次学校组织的考试前，她不在，他帮她收拾了所有东西。他看到那本他送的书横放在书架上，他送的最后一盒牛奶就靠在它的旁边。于是他又忍不住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告知她的东西摆放的位置并询问她是否来参加考试。她很简短地回复了他。

第二天的考场上，他看到她，仿佛这个教室就只有他和她两个人。他买了一落信纸，舍友们都好奇地问他认认真真地是给谁写信。他谎称是要给所有老师写信，但他是写给她的。他写了很多，那些他想告诉她的事情，他写了很久，足足写了四张，把那个信封撑得鼓鼓囊囊。在离别前的一天，他亲手交给她，这是他自认为的最后的诀别。

离开学校的前一刻，他让父亲先走，他又绕了一大圈去看她。他知道她在那里，他很用力地看了一眼在门口收拾东西的她，他很想就这样永远地记住她的模样，她也起身看了他一眼。他转身离开了，故意和同行的同伴说：“再也不会见面了。”他说给她听，他看到了他送给她的那本绿皮书也正躺在地板上。他在心里期待她会一直保留下去。

高考前，他给她发了一则祝福短信，她并没有回。高考结束后，他随一群老年人去了山里旅游，他看到那些苍老的容颜。他们依旧挽着手，有些老人甚至还会因为一些亲昵的举动娇羞不已。他看着被太阳光截成两半的大山，下面那半是阴的，上面那半是阳的。他总会联想到她，他悔恨仓促之间的表白，但又庆幸自己说出来了喜欢。在回家的列车上，他知晓了自己的分数，并不理想却也不是很差。他没有胆量去问她的分数。填志愿的时候，他怕和她上一所同样的大学，于是近乎全部填了外地的学校。

他后来知道她也在外地上学，并上了一所自己很喜欢的大学。他发微信要她的学校地址，并说要给她提前买生日礼物，她很委婉地拒绝了他，并希望他要过的很好。但他一再坚持，她最终还是拗不过他。他买了一只很大的玩具熊，还买了几本他臆想中她会喜欢的书。她和他说了谢谢。他最终还是删了她的微信，他知道自己的懦弱，也知道事情不会有任何的结果。

他还是记得她的手机号，并且时不时会通过微信搜索看看她的朋友圈。

两年后的一个小长假，他还是忍不住，去了她所在的城市。他逛遍了她大学的每一个角落。他再去的路途中，无数次想象见面时的场景。可能是一句简单的问候，或者是很长的谈话。但他并没有遇见她，他站在她学校的门口拍了照。在去火车站的公交车上，他再一次梦见了她。那是一个知了不停叫唤的夏天，她趴在桌子上慵懒地看着书。他就坐在她的身旁，时不时地偷看她一眼，他知道这可能就是他最好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