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虽有逍遥、恬淡、超然的品格,但能修炼至此境界者却是稀而又罕。倒并不是因为修为之法如何艰深,而是因为:一则芸芸众生为物所役,为名所困,大梦未觉;二则一些所谓的修道者不得庄子修道之要旨而误入歧途。
修道是一个整体的工夫,但解析来看,它又可分为由浅入深的几个方面:
第一、外其方。这里的“方”指天地、万物、是非、美丑等一切有形无形的身外之物。身外之物既非人性本有又劳形苦心,故而要超越于其外。《大宗师》篇说:“叁日而后能外天下……七日而后能外物。”“外天下”、“外物”即是外身外之方。《庚桑楚》篇又说:“贵、富、显、严、名、利六者,勃志也”,必须“彻”(撤)之,也是讲外其方的必要性。夫外其方者,若庖丁之解牛,游于空虚之境,顺乎自然之理,如是则物莫之能伤。
第二、离其形。这里的“形”指人的身体、生命。修道不仅要“外天下”、“外物”,而且要“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大宗师》)离其形,则能忘物我,忘生死。《知北游》篇说:“汝身非汝有也……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肉体、性命都非己所有,故无须专注于他们。所以,《庄子》书中的“真人”,形貌上往往或瞽或聋或跻或伛,这也表明了庄子高雅的审美情趣——不以外在的感官感受为美,而以内在精神体验为美。概要地说,要“离其形”就必须“坐忘”——“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智,同于大通。”(同上)用郭象的注解说,坐忘,则“内不觉其一身,外不识有天地,然后旷然与变化为体而无不通也。”
第三、虚其心。这是庄子论修道功夫中最玄妙而最精彩之处。如果只是“外其方”、“离其形”而不“虚其心”,则只能算是修身者,而远不是养性者、求道者。虚其心,就是要使心灵不滞于任何事物而保持空旷、虚静,这其实就是《人间世》篇中所说的“心斋”——“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今人李德永先生认为,“心斋”之要诀有三——其一,止念。即把一切感觉器官和思维器官全部关闭,“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在宥》)其二,集虚。即使意志转移到“听之以气”,从而耳目内敛,任气出入而无所用心,物之未至,虚以待之。其三,一志。即要有极大的韧性和耐力。这种分析很透彻,也有一定道理;然而本人以为“心斋”还不只是这样的坐道功夫,“心斋”更是一种现实人生的处世之道——虚而待物,浮顺于世。即是说,“真人”仍处在现实的社会与人伦中,但并不热切地投入其中,而是冷峻地审视它,飘然地超脱它,恰如“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花般高洁。
庄子在《山木》篇中用了一则寓言来说明“虚心”给人生处世所带来的妙处:“方舟而济于河,有虚船来触舟,虽有褊心之人不怒。有一人在其上,则呼张歙之,一呼而不闻,再呼而不闻,于是三呼邪,则必以恶声随之。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虚,而今也实。人能虚己以游世,其孰能害之?”看!区区虚舟丝毫不逊色于诺亚的方舟。印度哲人奥修用另一种方法注解“虚舟”之寓说:“空出我,空出自我,你就变成一扇门,一扇门正好是空无,任何人都能通过,没有阻挡,没有障碍。”这也不失为一种领悟。所以《列御寇》篇明白地说,真人者,“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
要之,真人的修道之方在形式上就是先出乎方外,继而离乎形身,终而虚放其心而达乎逍遥之境的;但在本质上,修道之方并不是这样的繁琐的“三步走”,而是简捷的“三位一体”。也就是说,只要人把握到了道的本质,“外其方”、“离其形”、“虚其心”的三步工夫就会一气呵成,豁然开朗。《关尹子·药篇》中说:“勿曰外物然后外我,勿曰外形然后外心,道一而已,不可序进”,说的也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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