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

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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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太平下了出租车，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又翻出饭店的地址，抬头看看投射灯聚焦的招牌。多好的地方啊，要不是不远处正有个男人蹲在地上烧纸，他就要拍照发朋友圈了。门童看着石太平把手机放回口袋迈上台阶，就拉开门略一欠身，“您好，有订位吗？”“噢，有的有的。楼先生。”

进入大堂，换了个服务生将石太平引到“锦绣阁”，推开门已经坐了两个穿着西装的人，石太平正抓着衣角笑着，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一下，“哟，小石到得很早嘛。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福主编搂着石太平入席，挨个介绍起来，“这位是红墙集团的曹总，这位是曹总的秘书小楼，你叫楼哥就可以。”石太平一边点着头，一边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名片，双手递过去。曹总接过看了一眼，转手交给楼哥，小声叮嘱一句“收好”，就焦急地又转回身，一把抓起福主编的手，“老福，这么多年的交情了，这次的事儿你可得给我办妥咯。”“放心吧，小石可是……”正说着门开了，开始走菜，走廊里隔壁的客人散了，跌跌撞撞地往外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近火灾的事情听说了吗？听说是保姆赌钱……”“但不也有人说是物业消防做得有问题嘛……”曹总稍有情绪地扁了扁嘴，楼哥就识趣地去把门关上了。

服务生退出去后，福主编从烟盒中抖出三两根，抽出散了过去，又回头向石太平努了努嘴，石太平只好也接过来点上，轻轻抽了一口，小心翼翼地入了下肺，险些没咳出来。福主编帮曹总点好烟后说道：“小石之前是在新媒体公司工作的，经验很丰富，老曹你就放心吧。”然后压低了一些声音——虽然每个人都听得到——继续说道：“我知道老人你都不放心，小石刚进来，底子绝对清。”

“老曹这次你们先别出面，等两天看看文章效果，兴许就没你们事儿了……”“你看看需不需要挖一下他的财产来源……”“要不写写消防队也可以，会往‘理客中’了写……”曹总和福主编认真地交流着，菜并没有动几口，除了石太平就只剩下楼哥在吃东西，石太平“嘿嘿”地陪了个笑，举杯扬了扬，楼哥也端起酒杯轻轻磕了下桌子，这就算干杯了。又过了半个小时，曹总的眉头才不再皱着，也开始动筷子吃饭。

一直吃到了晚上九点，四个人才结束饭局，下楼时曹总拉住石太平，关心地说道：“小石啊，这个时间不好打车，我让小楼叫了个代驾，一会儿用我车送你回去。”石太平受宠若惊，赶忙说道：“曹总您客气了，我自己打个车就行，您也得回家啊。”曹总连忙摆了摆手，“不用不用，车是从公司开回来的，我家就住后面，再说一会儿还要和你们老福溜达溜达呢。”不好再推脱了，石太平就点着头应了下来。

刚一出饭店，刚才还烧纸的男人马上停了动作小跑过来，又为了不显得鲁莽在最后几步放慢了脚步，切换得急差点没摔了，“曹进，你……”楼哥并没让这句带着哭腔的话说完，推着他到了路边，边回头说：“曹总你们先走吧，我这边一会儿就好。”曹总早就闪进了旁边的小区，连同福主编一起。

看见曹总走掉，楼哥这才松了手，拍了拍弄皱的西装，叹了口气，对那个男人说道：“真不是我说你，你天天堵就能有办法了？你也像是个读过书的人……唉真恼火，你不如就要点儿钱算了，别的他们也给不了。”说着抖出一根烟递给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楼哥帮他点燃，想起了石太平，就又分给石太平一根。那个男人猛吸一口，长长地吐出，“今天是头七啊，事儿哪儿能这么完了。钱我不要，得要理。曹总也是，钱都不要了，还要脸。”楼哥眼看着代驾到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就只能把石太平送上车，跟车一起走了。

2

石太平躺在床上，侧着身看着桌上的信封，那是楼哥硬塞的茶水费，他没敢开。翻来覆去到了凌晨，手机上开着的几个网页来回跳转到都卡住了，石太平才停止查资料，他把整理好的文档全部打印，准备开工。他刚要把手机关机，福主编的一通电话打了过来。“喂，主编啊。嗯，我这边差不多了。”“还没关机啊，我就打电话碰碰运气。行吧，好好写，别管其他有的没的，拿出点儿职业态度。写好了得下午了吧，我请你喝茶。”

挂掉电话，石太平就把手机关了机。是得拿出点儿职业态度了，他把事件从头到尾捋顺了写在白板上，然后咬着手指思考着切入点，“消防队”可不能写，出警时间和消防作战都没问题，一不小心还会被人抓住“物业消防管理”的小辫子做文章。他就坐在那儿写写擦擦，最后打开电脑写下了三个标题：《疑犯负债累累，究竟是保姆还是赌徒》、《保姆不是家人，雇主一时糊涂酿悲剧》、《“与人为善”实为“赎罪”，原始积累的血和肮脏》。石太平又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把“原始积累”改为了“金钱累积”。

文章写好后，天都亮了大半截儿了。石太平又校对了两三遍，才把自己扔到床上，摸索着把手机开了机，调到了飞行模式，定好闹钟就睡了过去。

下午三点，石太平已经坐在了楼下的馄饨摊，对面是福主编。福主编看着狼吞虎咽扒拉馄饨的石太平，关切道：“可够累的吧，从四十岁之后我就没法儿像你这么熬夜了。慢点吃，肚子空着禁不住你这么折腾。”石太平还是一气儿把馄饨汤都喝了才把碗放下，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主编，稿子你看了吧？我觉得你要是发就找些公众号发，然后QQ空间、贴吧什么的也可以，知乎和微博就算了，扒皮太快。”“行啊小子，用你说？这些我都联系好了，你的稿子我再看看，基本上不用改。噢对了，我不是说要请你喝茶吗？”石太平一脸不解，“这不才吃完饭吗？”但看到主编递过的信封，他就明白了。

轻松下来之后石太平并没有回家，这是他的职业习惯，如果主编动作快的话，很快他就能亲耳享受自己的成果了。他找了一班环线的地铁坐了上去，可能是太疲惫了，石太平靠在扶手上就睡了过去，直到迷迷糊糊中听见，“哎哎哎，你看最新消息了吗？我就说这家雇主也有问题，要不怎么那么年轻就买得起红墙的房子。”“你可闭嘴吧，死者为大。倒是那个小保姆，我一开始看照片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猛地惊醒，紧忙掏出手机翻开最常看的几个公众号，果然文章已经发上去了。咦？《保姆不是家人，雇主一时糊涂酿悲剧》中的“悲剧”被改成了“惨剧”，石太平惊喜地一拍大腿，“哎呀，主编改得真好！”

3

还是“锦绣阁”，这次石太平跟着福主编早早到了，椅子下是他带来的两盒新茶，福主编暗里觉得这个小年轻真的是机灵、懂事儿。门被推开了，曹总看着比上次还要再胖一些，大笑着伸手走向福主编，一把握住，“哎呀，老福可以啊。”楼哥抱着一瓶茅台跟了进来，顺手就把门关上了，然后就待在门柜那边开酒。石太平眼看插不上话，就走到了楼哥旁边，笑着问道：“曹总今天很高兴嘛。”楼哥一边往分酒器里倒酒一边应道：“那可不。曹总今天出门想带15年茅台来着，被嫂子拦下了。这话你别跟福主编说。”“知道知道。对了，我今天还带了些新茶过来，走的时候你别忘了拿。”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把茶叶放在了门柜旁的角落，又从口袋里摸出贵烟“盛世”，揣进楼哥的口袋，“上次听你说‘恼火’，一听就是贵州的。嘿嘿。”

酒过三巡，曹总聊开了，站过来搂着石太平说道：“小伙子很有能力嘛，现在时代缺的就是你这样高智商高情商的人才。对了，老福，你给他放个假，钱我出嘛。”福主编也喝得脸红，不假思索道：“放！让他好好出去玩玩儿！”石太平马上又拆了一盒“盛世”给三个人分烟。曹总笑呵呵地接过，“小石啊，比上次放得开了啊。”“哪有哪有，没办事儿不好意思放得开。”“哎哟，好！踏实！”

这次曹总的车没办法送石太平了，因为他在桌子上就醉倒了过去，楼哥费力地把他扛上车，叫了个代驾走了。福主编跟石太平沿着街走着，风一吹酒就醒了不少，石太平问道：“那主编，下周一的稿子……”“行啦，耍这小聪明。你的活儿我会给大田做的，你就安心浪去，再下周回来。”“嘿嘿，好嘞！”

突然，身后不远处“啪”地一声，脚上还溅到了些东西，他们闻声回身，那个男人血肉模糊地摔烂在地上，福主编颤抖着拨打了报警电话。在路人的尖叫声中酒彻底醒了，二人一会儿看向尸体，一会儿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石太平的表情也颤抖着，紧紧地皱着眉，又沉默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对福主编说道：“主编……那我假期还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