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不去外婆的味道

风吹不去外婆的味道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一九九八年年初， 我大学二年级寒假。忽然就听说外婆病了，然后就进了医院。我只随着大人去探望了一次半昏迷状态的外婆，她就去了。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我倔强的大脑拒绝接受外婆已逝的事实。像走过场一样跟着所有人参加了葬礼及祭奠，但我却没有眼泪，只有淡淡的惆怅，好像外婆只是出远门串亲戚去了。在以后的很多年一直感觉外婆仍然住在马家湾。我在那里度过了六七年学前及小学的时光，外婆是我最亲的人。

最初的几年，每逢寒暑假在家时，我总会想：好久没见外婆了，该去看看她了。骑了自行车就径直去了。回去了，进进出出找不见外婆，心里才开始痛，于是流连一会儿就离开，有泪流不出。之后若干年离开家乡生活在西安，每次回乡都想见外婆，但不等出门就想起外婆好像不在了，没必要回去了，心里憋得慌，泪水在眼眶里转，却从未哭过。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开始相信外婆真的不在了。

我和弟弟在孙辈中是最年长的，但得到的宠爱却是比较少的。小时候父母工作忙，因而我和弟弟就经常被寄放在邻居家或亲戚家。很多时候，都是我带着弟弟到处转悠，也常被邻里的孩子欺负。到了五六岁时，我们被送到外婆家常住。上学后，周六放了学我们自己步行穿城回到父母家，或者父母会骑车来外婆家看我们。比较而言，我们与亲生父母相处的时间不多，而外婆却是那个抚养管教我们的人。

外婆是个笑容腼腆、性情温和、心胸宽厚的人。她只有在我和弟弟实在淘气得不像样子时才会责骂我们，但不是那种凶狠狠的责骂，而是含着爱意的嗔怪，我们一点都不在乎。我们在她面前可以做孩子，不需要谨言慎行、小心翼翼。我小时候最快乐的时光是在外婆的呵护下度过的。

小时候我有胃病，只是从未诊治过。诊治是工作以后的事情了。记得我经常肚子痛，尤其是下午和傍晚时分。生活艰难时，生病象是一种罪过。只有肚子痛得厉害、什么也干不成时，才会告诉外婆。于是外婆就会打开大柜，取出一包红糖来，舀一大勺冲开水给我喝。在我的印象中，红糖水是用来治肚子痛的。记得有一两次想喝红糖水时，就对外婆谎称肚子痛。也只有外婆才会悄悄地冲糖水给我喝而不责骂我。

外婆院子里养着下蛋的老母鸡。每当我听到她们"个个大个个大"的叫声时，就会跑出去捡回热乎乎的鸡蛋递给外婆。外婆总是笑着接过。外婆的笑是含蓄的，让人觉得很安宁、温馨。她瘦小的身躯承担着一大家人的饮食起居，却从不抱怨。一个夏天的中午，在我要去上学时，外婆拉我到一边，从锅里捞出一颗热乎乎的煮鸡蛋，塞到我的衣兜里，说："快走，上学去"。我立刻明白外婆的意思。那个时候，鸡蛋是奢侈品。我揣着热乎乎的鸡蛋快步走开，心里也热乎乎的。

小学时成绩很好，常被老师留下来帮忙批改作业、抄写板报。本是很荣耀的事，却常因为回家晚被外爷责骂。每次，外婆都一声不吭地带我到厨房给我热饭吃。小学三年级时，有一次又得了一张奖状。因为是全年级唯一得奖者，被老师留下来谈心鼓励。回到家又晚了，被外爷劈头盖脸一顿骂。我心里很委屈，把卷成筒状的奖状扔到柜台上，哭了。外婆悄悄地把饭菜放到我面前，然后把奖状展开，钉在墙上。我泪汪汪地望着奖状，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每个学期我都能拿回家一两张奖状，因此柜台上方的墙上贴满了我的奖状。外婆从没直白地夸过我，但我知道她很为我骄傲。

外婆那时候上有脾气刁钻的婆婆，下有两个尚未成年的儿子----我三舅、四舅。半大小子挑水劈柴还可以，有些琐碎事就不好使了，而外爷每天上班不在家，因此外婆经常带着我。她去给老人上坟时，知道我不喜欢下跪，就让我远远站一边，她则跪着烧纸、流泪、絮絮叨叨。她去磨面时，我帮忙拎袋子、推碾子、扫面粉。记得有一次是碾糯米粉，随后家里包了很多元宵，每个人都很开心，连元宵汤都是那么又黏又甜。后来三舅、四舅陆续谈了对象，人家第一次上门时，外婆都打发我去河对面七里铺的百货店买香皂和糖果。我喜欢帮外婆跑腿。

夏秋季新收获的粮食做出的饭菜最好吃。那时候每年都有一个我说不清楚什么关系的亲戚背一麻袋的玉米棒子来给我们尝鲜。那后生个子不高，面相纯朴憨厚。他把玉米倒在院子里，堆一个小山，我就帮忙掰叶子、拔胡子，然后就等着外婆在一个大铁锅里煮玉米。当香香甜甜的玉米味儿飘满厨房时，外婆就会先捞两个出来给我和弟弟先吃。有一年我拿了玉米就溜出去，和等在墙后的小朋友们汇合。玉米掰成几块，分着吃，没分到的人等下一个。我进进出出五六趟，每次外婆都递给我一个又大又胖的玉米，却不问我为什么吃那么多、那么快。外婆是唯一一个我能蒙的住的大人。她的善良、宽厚对我后来养育自己的孩子影响很大。

秋季的新鲜南瓜也是我喜欢的食物，或者切块蒸熟了吃，或者煮成小米南瓜粥。瓜子漂洗干净了，晾干，再炒熟了当零食。家乡的小米、绿豆都是上乘质量，与南瓜相配，暖胃去火顺气，喝下去非常舒服。而南瓜粥因为外婆的笑容更加的黏软香甜。时至今日，我仍喜欢煮小米南瓜粥，而每次煮粥都会想起外婆。最近这几周每天都能想起她。

都说往事如烟，但烟也有所不同。那些让人难过、感叹的往事，就让它如过眼云烟随风而逝。而那些让人温暖、感念的往事，会像袅袅炊烟盘旋许久，即使去了也会留下令人永远回味的余香，就像我对外婆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