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味道

外婆离开的时候，是那么猝不及防。

沉沉的黑夜压了下来，没有一丝风，星星隐匿在夜的霓裳里，默不作声……

就如外婆，默不作声地离去……

同样的夏日，同样的夜色，我突然在镜头里找到了外婆的模样。在某一角度的侧脸里，我们是相像的。

我痴痴地望着照片里的自己，循着记忆的尽头，不管哪一个镜头，都牵扯着良善和心疼。

外婆走的时候，是夏天，她默默地离去，不容我们送别，转瞬化成了天上的星星，天很黑，星星安好吗？

外婆是位清洁工，每天早起晚归。早上两三点，准确地说是凌晨时分，她就起身了，空无一人的大街，她的身影显得格外的清冷吧，一如她的一生，一度让我怀疑：善良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命运是如此的残暴！

她是那么的良善，善到让人心疼！

外婆是个勤俭的人，可她不是个节俭的人。冬日的阳光，暖暖地斜射着，冬至日，人的影子是一年中最长的。我见过她长长影子的模样，仿佛是世间最长情的一个人！

上初中时，我曾在外婆家住过一段时间，那也是我与她接触最长的一段时间。外婆家的饭桌总是异常丰盛：糖醋排骨、红烧鸡肉、盐酥排骨、红烧带鱼，清蒸鱼、炒肉片、卤猪耳……菜色每餐都在变。而总有两菜一直没变过：豆瓣酱、咸菜。几乎餐餐都是如此，有鱼有肉。我曾听到有人这样评价她：赚的钱，都买吃的了！

的确，事实也如此。外婆的钱大概几乎都买了吃的吧。外婆买的盐酥排骨，成了这辈子最有记忆的一道菜，不管何时去，她总能掏出一袋，替给我……

冬日的正午，我正饶有兴趣地吃着各色菜，外婆在旁，笑脸盈盈：多夹点，多夹点，来来来……顷刻间，我的碗堆成了一座山，我既开心又担忧。吃不完可怎么办？从餐桌上撤了下来，坐在了门口。外婆也下来，与我并排而坐，我们闲谈的话一向很少，因为外婆听力不好，但她的眼力却出奇的真。她突然放下碗筷，麻利地起身。门口，不知什么时候闪现了一个人：衣衫褴褛，佝偻着背，驮着一只黑漆漆的袋子，手里端着一口碗，分明是个乞丐。她接过他手里的碗，转身走向餐桌，空空的碗里，居然也叠起了小山，甚至比我的还要高！外婆笑脸盈盈地替了过去：“给，拿着！”说着，她又偷偷地从衣兜里掏出精心包裹起来的钱，一把替给了乞丐，生怕别人看见。虽然背对着我，但她塞钱的动作我看得清清楚楚。当然这些除了我和那个乞丐，外婆没让任何人看见。我看着有些不悦，但什么也没说，低头准备扒饭菜。

就在那一瞬间，外婆的碗，除了豆瓣酱，就是咸菜。

我实在不解，甚至有些气愤：给吃的就够了，干嘛还要给钱？

难怪我常常听见家人数落她：什么好东西，总给别人，对别人总比对自己好，尤其是陌生人。说她浪费。

外婆就装听不见，继续她的浪费，谁说都不听……

后来，外婆就真的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傍晚的田野，晚霞渲染了一片天，那是白昼最后的余光，天空美得凄惨，凤凰涅槃却没有重生。外婆在傍晚的乡间小路走着，走着，走着……就再也没有清醒过来。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家人找到时，她已然是一副神志不清的状态。从那以后，她开始胡言乱语，谁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可是，每当看见我，外婆却总能兴奋地叫唤我的名字……晚霞谢幕，就这样过了一个年头，外婆追随着夜色，谢别了这个世界。

在外婆离去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善良的人，结局是那么的悲惨！上天，真的太不公平了！

渐渐我想通了……良善的人，归于心安，止于平静。恕其一生，默默分享自己的一方田地，亦是欣然自得、超凡脱俗……

虽然她不是什么大人物，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但那些点滴的留痕，就一直流淌在我的心底……

现在，想外婆的时候，我会去那条老街，买那家盐酥排骨，别人总说有什么好吃的。

记忆里的味道，你说有什么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