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儿时是在一个幽僻的山村度过的。如今回忆起儿时的人和事都像是童话或者是戏剧。且在我看来,主人公便是我无疑了。在这些事情里,不能忘却的有星晨去采野山菌。
那是我十一二岁时的事,每逢菌子出来的季节,下过一场雨之后就是满山寻菌子的时候了。隔壁铁匠的老婆是个厉害角色,按辈分,我叫她三奶奶。她总是最早起身的,头上包了一块汗巾,戴了竹斗笠,穿着一身长衣长裤,套了胶鞋,挎了竹篮,风风火火就向山里走去了。我总疑心她知道寻菌子的秘密地点,因为她跟别人寻的不一样,别人总是满山满缝地钻,她却总是很有谱,蹲在一个地方就不动。所以,只要听见她家的门响,我就会以最快的速度武装好自己,像只小尾巴一样跟着她出门。
星晨的山里还没有什么光亮,启明星挂在天上,朦朦胧胧照出一条条山径。各种蕨类植物匍匐在山道两边,我们叫它“蕨老爷”。蕨老爷的头上是一些矮灌木,小时候淘气,总是生生割一根小木棒,对着山边的植物一路敲敲打打,耀武扬威地过去,留下满地的露珠。这时,三奶奶总是停一停脚,等我一会。“莲坨,不要发出这么大声音,小心菌子听见,不出来了。”我一听,果然就老实了。
山道上是没有菌子的,它们最喜欢长在松茸下面,厚厚的针叶旁边露出一点点面皮,如果你以为只是一只小蘑菇,那你就上当了,这时,轻轻从上面拨开叶子,下面可是一堆胖娃娃。我最喜欢找一种叫做“光头”的菌子,它长得圆乎乎的,像是和尚的脑门,但是吃起来可就不是佛门的寡淡了,用开水煮过,不用其他任何调料,光是它的鲜味就能让人流连忘返。用大勺子趁着热乎劲溜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嚼,它就像是光滑的泥鳅缩进了喉咙里,有时候烫的嗷嗷叫,还是停不住手里的勺子。所以,我找起菌子来也是相当卖力的。
等到太阳渐渐升起来的时候,就是我们回家的时候了。太阳出来,菌子就会自己裂开,歪在土里,像是被发现的逃犯。这样的菌子,寻菌子的人是不要的。回家的路上,那满竹篮的菌子一颤一颤的,小孩子是最欢喜的。这时候,路边如果有南瓜叶子,三奶奶总是会扯上几片肥大的放在菌子上面,然后就径直走向了井边。用南瓜叶子洗过的菌子,分成现吃的和晒干的。现吃的是那些长得好的熟客,其余都用竹篾一只只排好放在楼顶上等着太阳来让它们变身。
在寻菌子的季节里,我总是感到特别欢乐,除了能吃到我喜欢的“光头”,更乐于闻到满村里的菌子香,家家顶楼上晒着的菌子干就像是最亲切的问候。现在回忆起来,总是令我神往。
如今离了家乡,总想着哪一年回去再去寻寻菌子,但是总不能成行。三奶奶也被儿女接去了城里,村里只剩了几个老奶奶,应该也寻不动菌子了。可怜那满山的菌子,年年撑开小伞,寂寞地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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