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

三人在戈壁滩上走了差不多两个月，路过疏勒。

他们路过一处市集，看见一个卖瓜果的小摊儿，卖的是圆滚滚，紫莹莹的葡萄，圆润的甜瓜，跟小猪肚子似的西瓜，还有苹果，栗，石榴，樱桃，还有当地人说的巴旦杏。给顾客约水果的是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深陷的眼窝，高耸的鼻梁，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赤脚来回的跑着。傅介子想上前去买点水果解渴，便走上前去。

“小爷好，我们这儿的水果可甜了，您买什么，我给您拿。”小女孩弯着腰谦卑的说着当地语言。

三人听不懂，就去找老板，老板应该会说汉语的吧。

三人见了老板，那是一个胡子半拉不齐的带黑帽的中年胖子。胖子见三个人来见他，脸却立马黑了下来，他赶快大声叫来小女孩，用胖手使劲地揪着小女孩的耳朵，骂着傅介子听不懂的话，并用手狠狠地扇着小女孩的脸蛋，用脚笨拙地踢着她的小腿。小女孩小声哭喊着，默默的忍受着他的拳打脚踢不敢哭出声音。并向三人鞠躬说着叽里呱啦的匈奴语“大爷，小丫头片子不懂事，我替您狠狠地教训她，不用您出手。“

傅介子看到小女孩因为和他说了句很平常的话，就被狠狠地打，很莫名其妙，很可怜小女孩，便上前制止了那胖子。

旁边的赵算忙对胖子说楼兰语：“老板，我们不是匈奴人，别打了，小娃娃没有招待不周。

“哦哦，原来是误会啊，我刚才看见你们腰上的弯刀，还以为是匈奴人又来闹事呢，这帮该死的匈奴人!”胖子尴尬地笑笑，然后愤恨地说着。

“咳，我虽然是译官，也不可能每个西域国家的语言都会啊，误会，误会啦！“赵算也笑道。

傅介子过去摸摸小女孩的头，理了理她的乱了的头发，对着她做了个鬼脸，小女孩便笑了，眼角还挂着几滴泪珠。他从木架上拿了一兜葡萄给了小女孩，又抱起两个西瓜，出门走了。“你们喜欢吃什么就拿什么，赵算，结账。都算我的！”

夜晚留宿疏勒，第二天一早傅介子顺便路过瓜果摊儿去看看小女孩，算是告别了。

当他们距离摊子近百米时，他们看到一队六个个身着灰褐色衣袍，头顶秃光，周围留发，腰挂弯刀的人骑着马在摊子前停下，他们下马抽刀冲进了摊子里面。

“匈奴人！不好！”傅介子夹紧驼腹，快步向前冲去。

一刹那功夫，傅介子三人赶到瓜果摊，看到许多瓜果被掀翻在地，碎裂四流。更震撼的是，胖子跪在地上双手合拢，作出求佛保佑的样子，满脸的求饶。忽然，一个匈奴人一挥弯刀，胖子的脑袋随刀“嘭”的一声落下滚到了地上，断头的脖颈上喷出的血柱高达两尺，另一个匈奴人用脚踢倒了跪姿的无头胖子，胖子身子向侧面滚落了。被两个匈奴人逼到一角的小女孩正蜷缩着，双手抱头，尖叫连连，浑身发抖。另外两个个匈奴人正用弯刀劈砍着木架，水果，楼梯。

傅介子见状，准备拔出腰上的剑。但一摸腰，才发现剑给换出去了。于是，他从刘匆的腰里抽出弯刀，身先士卒地向那队匈奴人杀去。刘匆慌乱翻出原来的佩刀，赵算掏出弯刀，跟着傅介子便冲去了。

匈奴人六人与傅介子三人在小小的水果棚子里展开混战，瞬时间刀光血影，兵刃相接，血肉横飞，鲜血直流。十年苦功不是白练的啊！傅介子突然想起自己的父母被匈奴人所杀，一股恨之入骨的怨气油然冲顶，使他的弯刀挥舞地更加凌厉飞快，招招致命。傅介子率先砍翻围在小女孩身边的两个人，后又去帮刘匆赵算。他们虽然人手是匈奴人的一半，却有着一种万夫不当的勇气与精神。很快，他们三人砍倒了五个匈奴人，围着最后一个匈奴人。那匈奴人扔下弯刀，跪在地上，磕头，头磕着地板“砰砰”直响。

傅介子低头看着这个软下来的杀人从犯。他手里的弯刀握的更紧了。他看着满地的红色液体，分不清是水果还是血，他回头看到尸首分离的胖子老板，不禁对弱者充满了怜悯，又对强盗充满了憎恨。他看着同伴身上的刀口与流出的血，他想起来他小时候因执意报仇而被关在门外三天三夜的场景，现在他完全可以报仇斩草除根了啊!但是他对这个人却怎么也下不去手了。刘匆赵算看着傅介子，也不动手。

这时候，那个小女孩站了起来，说了一段叽里咕噜的话，睁着天真无邪的眼睛。

“她说什么？”傅介子问。

赵算回答：“放他走吧，叔叔。”

三个大人惊愕的张开嘴巴，蹬大双眼。

在有仇必报的汉人眼里，在这个年纪，作出如此不计前嫌，以德报怨的抉择，那非圣人莫属了。

傅介子静立片刻，闭上眼睛。须臾，他用手作刀往那最后的匈奴人脖颈上一砍，便带着小女孩离开了此地，呼喊着刘匆赵算骑骆驼上路。他把小女孩抱到骆驼两峰之间，自己牵着缰绳，拉着骆驼走在前面。

那最后的匈奴人脖子上受了一砍，便闭着眼倒在了地上。不一会，他又睁开眼，惊奇的看着这个世界，红色满地，刀痕遍处。他用手摸摸脑袋，又摸摸脖子后面，看看手掌，后一骨碌站了起来，走到外面牵了一匹马往西南方跑了。

其实，匈奴势力在疏勒的东北方。

走了半天，刘匆忍不住了“将军，在楼兰时候碰见美人公主你不带上路，咋这次偏偏带了一个遭难的小丫头？再说，人家也没说要跟咱们走啊！”

“也是，我们本来就粮食少，水少，这又添了一个人。”赵算叨咕着。

“别说了，这是我的主意。小家伙在瓜果摊儿受尽胖子欺负，本就可怜，胖子死了，要是我们不带走她，她落到匈奴人手里还有活路吗？昨天可能是隔墙有耳，胖子说匈奴人坏话被告发了，今天就遭了殃，疏勒小国不能再待了。”傅介子拉着骆驼。

“将军英明！”刘匆紧跟着就来了。

“将军真好人啊，不过，我们总不能一直带着她吧，从大宛回到长安可是一万三千多里地呢！何况，路过楼兰我们还有一个嫂夫人要接回去。”赵算说。

“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我自由安排。”傅介子说完，众人不再说话了。

忽然，小女孩说了一段话，带着惊讶的语气。

“她说什么？”傅介子问。

“哦，是，那边的雪山好美啊！“赵算回答。

遭受生死流血的劫难，还有看风景的心情，她的心不可谓不大。

傅介子转过头北望，看见远方一座高耸入云霄的大山。山呈三角状，山麓依然是黄色的沙漠，越往上，越见绿色，山腰似乎是围了一圈深绿色的流苏，苍翠欲滴，很是养眼。在往上，绿色渐少，山尖竟然变成了白色！自山的上半腰，环绕着悠悠散散的白云，使得山尖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极具朦胧之美。

这不禁使他想起他的紫纱遮面的娜宁来，那天晚上她坐在床边，他慢慢走过去，揭下了她的紫色面纱。他看到了这世界上最美最好的面容，只须一眼，他就爱上了她，只想此生眼神不离地看着她，至死不渝，千年万年。她身后披着一头棕色的长发，她深凹的眼窝里，深邃的眼睛镶嵌着淡蓝色的宝石一样的眼瞳，她的肤色是淡淡的棕色，看久了倒有点白色的感觉。傅介子凝视着她的眼睛，又躲闪着她的眼睛，反反复复。她的额眉高挑，再覆上眉心坠，更显得精致动人。她的鼻梁高耸，她的淡红色嘴唇极具魅力，微微启离，露出两排白色精致的牙齿。他端详了她的脸很久，却忘了她也在看着他。他不由自主地吻了她，那一刻是傅介子二十多年以来所经历的最美妙的时候。

“你怎么知道含光剑？”

“我们粟特人走南闯北，见识广博。自然具备了很独到的寻宝鉴宝能力，你不知道吧？”

……

骆驼上的小女孩又嘟嘟囔囔的叫嚷了，后面的两个同伴也吵嚷着。傅介子回过神来，原来是自己方才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就再也没有走动，一直在凝视着那远方的雪山。傅介子回过头笑笑，继续向大宛进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