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坚信,世间的买买买是相通的。
甭管是爱美的买包包,运动的买球鞋,写字的买砚台,嘴闲的买干脆面收集卡片,但凡希望买出点成就感的,都必须遵循相同的原则。
就拿买包包来说,人可以不社交,但不能不读书不工作,装得下A4纸的双肩包或者托特包必须有一个。等到条件成熟了,功能可以分分类,给职场加分的剑桥包、贵族气十足的戴妃包,陪闺蜜逛街放把小伞的链条包(放保温杯也没人怪你)、还有什么水桶包、枕头包、波士顿包、邮差包、钥匙包、零钱包、整钱包(不要问我这些词都从哪儿学来的),统统可以置办起来。请记住,你买的不是包包,你买的是包的矩阵!

买砚台也一样,首先需要买出个矩阵。有人问,砚台能有什么矩阵?不都是板儿砖大小的石头疙瘩吗?拉一车回家砌墙使?
错错错!不要以为砚台只有石头这一种材料。俗话说得好:读书有五经,唱歌有五音;农业靠五谷,工业靠五金;三皇配五帝,三侠伴五义;五毒要排净,五官靠滤镜!(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想说的是,五行无处不在,砚台不能例外!
其实,“金木水火土”五大元素都能做成砚台。若想摆出完整的乾坤八卦宇宙混元大矩阵,一个元素都不能少:





包包的矩阵码齐了,买买买进入第二步:你需要一款能够担当C位的好包。
好包的标准是什么?设计、做工当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皮质。俗话说得好:人要脸,包要皮,包有好皮,天下无敌!
有人不同意,说只要胶原蛋白是满的,背啥包包都是对的。我跟你讲(苦口婆心状),即使到了不开美颜不开瘦脸不开滤镜就不敢面对镜头的年纪,你还是可以用一个真皮包包(感觉这里可以贴个某宝链接)来犒劳始终如一、认真生活的自己。头层猪皮和小牛皮就挺不错,如果喜欢鳄鱼皮、蟒蛇皮、鸵鸟皮、蜥蜴皮等等带有特殊花纹的稀有皮革,那么工作挣钱的事情,就要多努力了。

跟好包一样,好砚台也讲“皮质”。
好的砚台,质地细腻而致密。只有足够细腻,磨出的墨汁才会细腻有光泽,舔笔时才不会刮下笔毫;只有足够致密,墨汁才不会渗进砚台,放置久了也不会干涸。
说句良心话,别看什么“金木水火土”五大元素能摆出什么宇宙混元大矩阵,可真正有能力担当C位的,还是石砚。
中国四大名砚里,有三种是石头做的。如果石头带有天然花纹(学名叫“石品”),就跟包包用了稀有皮革一样,更属稀世珍品:









甭管买包包、买球鞋、买砚台,还是买干脆面收集卡片,都要遵循同一条原则:矩阵与C位并重,数量与质量并举。可问题是,真有人能做到这一点吗?
在包包界,我不知道有谁做到了(你们瞅我干嘛)。至于砚台界,还真出了一位牛人。甭管什么矩阵什么C位,甭管什么四大名砚五大元素,人家统统买齐。上文出现的那么多砚台,大部分是他一个人的藏品!
这个人名叫徐世章。

即使不认识徐世章,你也会觉得他的名字听着耳熟,因为很像民国总统徐世昌。没错,徐世昌和徐世章是兄弟俩。
徐世章先生是天津人,生于1889年,曾经留学比利时,回国后担任交通部门要员。1922年,长兄徐世昌宣布下野,徐世章也辞去公职,从此不问政事。
返回天津后,徐先生主要从事房地产开发(如今让人羡慕的行业)和教育卫生事业。闲暇之余,他最爱做的事情是收集古物。

徐世章特别喜欢砚台,前后收集了1000多方。这是什么概念?即使上海博物馆、台北故宫这样的著名博物馆,也就只有大约400方砚台。
徐先生家里条件好,但他过日子不奢华,一不打牌,二不喝酒,三不看戏,出门连坐车都舍不得。他重视教育,把子女送到贵族学校念书,却不给他们买好看的衣服,而是自己买来白布,叫人染成蓝布做大褂。
可到了买砚台的时候,徐先生从不手软。他对古玩商人的殷殷嘱托是:“只要是精品,不管多少钱,统统往我家送。”
为了一方砚台,徐世章会花掉100元钱,抵得上普通大学教师半个月的收入,足够一名普通工人干上一整年。
从他本人撰写的《藏砚手记》来看,从1934年到1937年,徐先生每年用来买砚台的花费都在5000元以上,1934年更是高达12116元!

你不要觉得徐先生买砚台只是单纯烧钱而已。在我看来,花钱只是表达喜爱的一种方式。真正耗费的,是心思和精力。
好砚台大多配有砚盒,转手次数多了,盒子难免有破损。徐世章特意请来北京琉璃厂的王牌木匠孙庆天师傅,经孙师傅修补的砚盒,连内行人也难以看出破绽。
有些砚台没有砚盒,徐世章又请孙师傅用楠木、紫檀等名贵木材另行配做。徐先生自己会把砚台的流传经历、原主人的生平事迹、自己的品评意见,仔仔细细撰写在砚盒的丝质内衬上:


徐先生玩砚台的劲头,跟我们今天追星有点像。
心里有爱豆的同学都知道,如果追的是歌星,出过的专辑都得买买买;如果追的是影星,演过的片子都得看看看。徐先生也是,如果看上某位砚雕大师,就会四处搜罗此人的作品,不仅给每一方砚台配做砚盒,还要单独做一个大盒子,把所有砚台装成一匣,看着都有满足感。
如果对某个文人感兴趣,徐先生不仅会购买此人用过的砚台,还要收集他写的字、画的画、撰写的著作、用过的印章等等等等,同样装成满满当当一大盒子,跟我们今天收集偶像周边是一样一样的。


明星的感情八卦,徐先生也很关心。
比如,明代苏州文坛领袖王穉登(穉音稚)与金陵名妓马湘兰有过一段不能不说的往事。马湘兰是“秦淮八艳”之一,年轻时与王穉登一见如故,我为你写诗,你为我画画,断断续续交往三十余年,湘兰虽有委身意,王郎迟迟不愿娶。王穉登七十岁生日,马湘兰亲赴苏州祝寿,返回金陵后便一病不起。王穉登得知噩耗,不胜悲痛,将红颜知己留下的诗稿整理成书,作为纪念。
这种有缘无分的狗血故事,我们爱听,徐先生也爱听。可他不只是听听而已,还特意弄来两方特殊的砚台,一方曾为王穉登所有,另一方虽然不是马湘兰用过的,但背面刻有马湘兰的雕像。
徐先生把两方砚台装入同一个木匣,美其名曰“联璧双砚”,如同给二人补办了一场迟到三百年的婚礼。

把两砚同置一匣也就罢了,徐世章还请人制作了一张很大的拓片(拓音踏),把两方砚台上的字迹和图案拓印在同一张纸上,又请来多位狐朋狗友题诗作赋,并亲自将王穉登写给马湘兰的好几首情诗抄了一遍,完全不顾及王郎原配夫人的感受!





给砚台做拓片(拓音踏)是徐先生的习惯。几乎每次买到好砚台,徐世章都要请人制作拓片,就像我们今天买了周边一定要掏出手机拍张照片一样。
制作拓片是一项古老的技艺:在砚台、石碑之类的文物表面蒙一张宣纸,再拿一个布包蘸上墨汁,在宣纸上均匀拍打,就能把文物表面的字迹和图案拓印到宣纸上。(这是简约的说法,实际制作过程要复杂得多)

徐先生对拓片的质量分外挑剔,所用纸墨都是上等佳品,宣纸直接从南方订购,每一方砚台要拓十张,正反两面都要拓,砚台侧面如果有文字图案也要拓出来,细致得如同做全身CT。
比纸墨质量更重要的是做拓片的手艺。1936年,徐世章邀请当时最负盛名的传拓大师周希丁来家里办公,负责包吃包住,前后长达七年之久!
周希丁没有白吃徐家的粮食,他毫不吝惜地展现了高超的传拓技巧,比如,有些砚台是彩色的,周先生也创新地使用彩墨来拓印:

即使砚台是单色的,周希丁也能运用墨色的浓淡变化,表现出水墨画一般的效果:


周希丁还有一个绝招,叫作立体拓,又称全形拓,也就是能把拓片做得像照片一样具有立体感。
前面讲过,名贵的砚石如果带有天然花纹(即带有“石品”),就会贵上加贵。四大名砚之一的端砚,尤以眼状花纹为贵,这就是著名的“石眼”。
徐世章收藏了好几方带有石眼的端砚,其中一方的“眼睛”稍微多了点,总共四十九个:

这是砚台的背面。为了突出名贵的石眼,匠师雕刻了许多石柱,每根石柱顶端都有一枚石眼,如同一幢幢顶着天价租金的摩天大楼。
请注意,这些石柱的高度并不一致,连宣纸都盖不平,应该如何拓印呢?
周希丁不慌不忙,使出绝招,轻松搞定这鳞次栉比的城市天际线:

这就是神奇的立体拓,既有照片的立体感,又不失黑白浓淡间的文人趣味。


在徐先生家里,立体拓技艺还完成了一次历史性传承。
周希丁并非只身一人前来徐家长住,他还带来一位不满二十岁的小徒弟。正是在徐先生家里,这个年轻人第一次接触到立体拓。他后来不断努力,不仅成为新一代传拓大师,建国后还被聘为国家文物局专家和故宫、国博的鉴定顾问。如果你对文物感兴趣,很可能听过他的名字:傅大卣。

徐世章请人制作如此精细的拓片,原本是想编纂一部《砚谱》,系统介绍自己收藏的名贵砚台。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徐世章未能完成这一心愿,就在1954年因病去世,享年65岁。
病重期间,徐先生对家人说:
“我毕生精力致力于收藏文物,几十年呕心沥血,终于将它们由分散变为集中。如果传给你们,势必又由集中变为分散。我考虑再三,只有捐献给国家,才更易于保管,供全社会、全民共赏。我希望在我死后,将捐献的文物开辟一个陈列室,进行陈列,供大家欣赏,这也是我对社会的一点贡献。”
此后,徐先生的家属分三批,将他一生珍藏的近3000件/套文物和4000多册图书,捐献给天津文化部门,后拨交天津博物馆和天津图书馆。这批文物中,包含了徐先生最为珍视的964方砚台。
此外,徐先生的家人还将徐世章开发建设的56处房屋(含别墅、楼房和平房)及一块空地,捐献给天津市房管局。我们今天在天津五大道游览,依然能够见到聚英大楼、天和医院旧址等等由徐先生开发的楼盘。




在文物圈里,砚台属于比较低调的品种。即使买砚台与买包包真的有相通之处,砚台距离我们绝大多数人的生活,依然非常遥远。
但徐先生收藏砚台的那股劲头,我们是能理解的。无论做砚盒、写品评、买周边还是做拓片,都跟我们平时买包包、买球鞋、买干脆面、买爱豆的画片一样,是表达喜爱的一种方式。
因为徐先生及其家人的慷慨捐赠,天津博物馆成为全球罕见的能够常年举办古砚专题展览的文博单位之一。欢迎你到这里来参观《砚拓:天津博物馆藏古砚与拓片展》,感受徐先生对砚台的痴爱真情。
最后感谢朋友提供的买买买心得。顺带声明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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