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画（20）怎么会是这样？

寻画（20）怎么会是这样？
上一章：寻画（19）命运莫测

把岳母一家接到长春安顿好，杨士元给局领导写了一份报告，对岳父吴宝成被镇压一事提出申诉。
报告中说：
一，吴宝成是靠手艺吃饭的本分人，不参加任何党派团体。只因认识宗兆雄，说了一句随意的话就被定为反革命分子，在主要事实没有调查清楚的情况下就执行了死刑，这样做是否过于草率？
二、宗兆雄的共产党员身份不能确认，有证人证明他是国民党委任的县长，此事应该调查。

一周后，局领导找他说：当下主要任务还是广泛发动群众深挖暗藏的阶级敌人，检举揭发反革命分子，镇反是当前的首要任务，不如此人民政权不能巩固。个别人确实搞错了当然可以纠正，不过这得等到运动结束，不能因为个别错案干扰运动大方向。

作为老党员，杨士元不能跟上级争辩，他知道这事不但要有充分的证据还得等待时机。他和领导保证一定作好家属思想工作，相信组织一定会给出公正的结论。

董志刚终于升迁了，不是到县城而是去省城长春，有人说他是借了老婆的光，因为市主管文化部门的领导来镇视查，江小嫚负责汇报，领导发现这个党员干部对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理解的非常透彻，对戏剧电影不但熟悉评说的也很有见地。再有就是她的身材长相很有文艺工作者气质。不想在这小镇上竟有如此人材！文化局领导单独和江小嫚谈了话，问她愿意不愿意去市文化局工作，江小嫚当然愿意。就这样董志刚也跟着升职到南关分局任副局长。

董志刚办理迁移户口时，江小嫚提出到长春落户时将儿子徐小虎更名为董建功，出生日期由一九三七年改为一九三九年，她说她再不想和姓徐的有半点关系。搬家时，小虎是五年级学生，在转学通知单上董志刚要求学校将名字改填为董建功，从此徐小虎成了董志刚的亲儿子。

东方不亮西方亮，高书剑查找宗兆雄真假地下党没有进展，但他在伪满警备军九旅310团康德六年（一九三九年）的财务会计凭证上发现了一张徐文炳签名的欠条。这不是正规格式的欠据，是在一张公函纸上写的，日期正好是徐文炳死前一个月。高书剑觉得这张欠条特殊就挂电话让杨士元过来看看。

杨士元看了这张欠条也觉得奇怪。他清楚，1939年5月徐文炳就让他掐死了，而这份凭据是十二月报销的，说明是这个家住老鸹窝屯叫宋大卷的农民亲自来讨要了。可徐文炳为什么单管这个农民借黄豆？难道说他随身连五元钱也付不起？既然不想给钱，一个凶神似的团长还会给一个村民写借条？这也说不通啊，这里面不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吧？

杨士元吩咐道：“书剑，你把有徐文炳签名的收据给我找出几份。”

经过一番比对，杨士元肯定地说：“这张黄豆借条是假的！”
“怎么会是假的？”高书剑问：“你是怎么看岀来的？”
杨士元说：“我断定写这张字条的人即聪明又谨慎，他一定是看过徐文炳写的字，所以模仿的挺像，他知道别的字可以写得随便点，唯独签名要最大限度的相似，你看徐文炳在这几张收据上的签名，仔细看这个“炳”字，“𠃌”这一笔在拐弯处有一个小小的上抬。你再仔细看公文纸上写的这张欠条，“炳”字“𠃌”这一笔在拐弯处下笔速度慢了，笔画明显不够流畅，这是短时间模仿笔迹最容易暴露出来的破绽。”

高书剑认真地看了一会儿说：“队长，你真行哎，快赶上笔迹专家了，照你这分析，这欠条还真是假的。”
杨士元说：“少吹捧，你好好想想他为什么造这么一张价值只有五元钱的假借条？”

“是啊，你看这借条报帐时经办人在下面附上了一句说明，说是“宋大卷的儿子农民宋光中持欠条和身份证件前来讨要”。我想不明白这里面有有什么玄机，这个农民既然有胆造假为什么不多写一点？”

杨士元不说了，他想的是：徐文炳在老鸹窝期间一定与这个叫宋大卷的人有过往来，不然的话宋大卷怎么会有310团的公函？他们是亲属还是故交？看来要想弄清楚这事这个老鸹窝我得亲自去一趟。

接下来的日子工作繁忙，被揭发的反革命中有一些人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知识分子，这就需要调查取证。一直忙到九月末，国庆节前一天的下午，他赶到了老鸹窝。进村碰到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一打听，那人说宋大卷早就死了，他问：“什么时候死的？”
那人说：“四七年，他是地主嘛，土改那年被打死了。有事你可以找他儿子。”
杨士元说：“他儿子也行，麻烦你带我去行吗？”
“那有什么不行的，他家在屯子东头，走吧。”
这个热心老乡将他带到宋光中家门前，在院子里他喊了一声：“宋老大，出来，有人找你！”

低矮破旧的两间草房，黑乎乎的一扇纸窗户。门开了，打里面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庄稼汉。
领路的老乡说：“光中，这位干部同志找你。你们唠吧，我走了。”
“你找我？”宋光中滿脸疑惧。
院子里有一段弯曲的老榆树树干，杨士元说：“我是长春市公安局的，叫杨士元，我看咱俩就坐这说吧。”说完他首先坐了下来。

一听来人是长春公安局的，宋光中心里一紧，莫不是妹妹家里发生什么事了？虽然春杏跟他哥俩断绝了往来，可他内心深处对妹子还是有扯不断的牵挂。他怯生生地问：“杨同志，有什么事你说吧。”

杨士元紧盯着宋光中的眼睛问道：“宋光中，我问你的问题你要实话实说。”
既然宋家是地主，问话自然要严肃一些。
宋光中忙点头说：“是，是，我说实话。”

杨士元说：“不要紧张，我就是想听实话。1939年，也就是康德六年，那年年底，你是不是到省城警备军讨要310团欠你的黄豆钱？”

宋光中心里一惊，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么隐秘的事情这姓杨的是怎么知道的？他说：“是有这么回事，是我去要的。”

“你说老实话，那张欠条是不是你写的？”
宋光中脑袋“轰”的一响，怎么？这个他也知道？他艰难地说：“我，我，是，是我写的。”

杨士元态度平和地说：“宋光中，你不要害怕，我不是来追究你的责任，我就是想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想，当时你手里肯定有徐文炳写的字和他的签名，不然你不可能模仿得那么像。再有，你怎么会有310团的公文纸？”

这一问，宋光中忍不住掉下眼泪，说：“杨同志，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告诉你吧，这个徐团长可是坑死人了。”接下来他把徐团长怎么相中她妹妹，怎么持强定亲，他怎么去的团部，徐团长怎么写的名帖，又怎么让他保存的皮箱，他又怎么去省城打听的情况都祥细地讲述了一遍。

最后他说：“我假造那张欠条的目的不是为了要那五块钱，主要是找个借口去军部打探一下徐团长是怎么个情况。我们家本来是这个屯子最穷的人，徐团长死后三年我们才敢打开那个皮箱。皮箱里有五千块满洲票和五十块银元，我爹用那钱买了二十垧地又翻盖了五间正房，这样他就成了地主。四年前土改，我爹被铁炉子烤死了，这事我一想起来就恨自己。你说我要是不逞能，不去团部找徐团长要什么说法哪有这事？唉，一切都是命。人不能起贪念，占据别人的钱财老天爷就得惩罚你。”

杨士元打断了他的话，问道：“那，箱子里除了钱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宋光中用手背抹了一下脸上的眼泪说：“还有一件棉军大衣、一卷画和一付皮手套。”
杨士元心跳骤然加快，忙问：“那是一幅什么画？”
宋光中说：“是水墨画，画的是竹子和石头，落款一大堆字，是什么板桥郑什么。”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原来画流落到一个农民家里！杨士元压制住激动，问：“现在那幅画在哪？还在你这吗？”

宋光中说：“土改那阵子我家被抄，村干部说那画是地主老财欣赏的东西，贫下中农不稀罕，但又不能给我留下，所以当场就烧了。”

像一重锤猛地撞击杨士元的心！完了，完了！传家宝烧了。他胸口剧烈的起伏，看着穿一身破旧衣服的宋光中，一股无名火冲上来但不知该冲谁发泄。

宋光中没提箱子在妹夫家存过一段时间，现在，妹夫两口子都是党员干部，春杏发狠说不认哥哥弟弟，他在一般情况下也不愿意提她，能避开就避开。

这时宋光中的弟弟宋光礼进院找他哥问事，杨士元站起来说：“宋光中，我走了，方才咱俩的谈话不要跟别人说。”

《竹石兰蕙图》查找了三年，总算是查到了下落，没想到却是这么个结局。

他一边想一边走，方才领路的那个人和一个年轻点的农民迎面走了过来。年纪大的农民说：“同志，这是我们村长，我们这有规定，找地主了解情况得先跟村干部打招呼。”
村长说：“同志，你是哪儿的？找宋光中有什么事？”
杨士元掏出证件给村长看，说：“我是长春市公安局的，噢，你是村长，正好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当年你们抄宋光中家时是烧过一幅画吗？”
村长说：“是啊，没错，是我烧的。”
杨士元真想迎面打他一拳，心里骂了一句：你个败家的东西！他问：“你没问他，那画是哪儿来的？”
村长说：“问了，他弟弟说是在长春街头买的。”
杨士元说：“没啥大事，一个小案子，我问清楚了。好了，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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