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在中国教育下苟延残喘的人们——名校自招的二三事
十二月,北风怒号。
我裹得像个球一样蹬着自行车愉快地滚像学校。即使北风把我吹成傻逼,我也傻笑得跟捡了钱似的。因为,历时艰苦卓绝的两年多,我终于在这个学校考了一次班级第一。
我是我们班前十唯一一个女生,这次我们班那些自命清高的男生该没话说了吧?
可是事实好像并不是这样。并没有“我擦你咋这么厉害”的阿谀奉承,让我一脸谦虚得恰到好处的笑容无处施展。
此时我发现,我班的荣耀们正围在一起窃窃私语,“喂,让一让让一让!”我费劲地挤过去,一探脑袋问:“你们在说啥?”东门贺回头,看见是我轻蔑一笑,又激烈地讨论起来,时不时发出“啊!”“太好了!”地尖叫。我愤愤地撤回,九个男人像一群村头论长短的村妇。
后来北辰告诉我,是A中来自招考试了。哦,的确比我考第一名的事要大很多。我们每一个人都蠢蠢欲动。
A中是全省最好的一所高中,有着99.9%的一本率神话,对于处在崇山峻岭之间的H市的我们,坐着高铁去大城市上学,是我们所有人的梦想。
一般来说,省重点会把自招考试放在补习机构,我妈研究了一晚上那些名校的贴吧,第二天早上起来欣欣然地告诉我:“咱们去A中上学吧!只要进去了,清北没跑的!”
呵呵,说得进A中跟进我们小区一样容易。当然那时候我爸妈都认为我考A中绝对没问题,我以前在普通中学连霸第一,在全市最好的中学也是年级前五十晃悠,一般都是二三十,极好时也是前十。A中不录我?天理难容!于是我妈给我报了一个跟A中关系亲密的辅导班,只要能考上辅导班的特训班就可以有考试资格。分班考试我考得极为不错,顺顺当当进了物理特训。
我以为我得到了独家秘籍,结果一进门,哟,我们班的村妇们先我一步,整整齐齐坐在第一排。从此,我和北辰他们挤在阴湿又脚臭熏天的房间里开始补课。
我们的第二次自招在春节前几天开始了。补习班比较贼,为了掩人耳目说是模拟考试。我摇摇头说:“我没准备。”我妈安慰我:“没事,就是去见识见识。”好吧,反正现在才十二月,估计大家都是去见题的,那咱就去玩玩。于是我就大摇大摆地去了,不料这次题出奇的简单,我有些怀疑:“A中这个水平?”哦,应该是一次模拟考试,那我就随便考吧!
就这样,我完美地错过了A中最简单的一次选拔考试。更气人的是,我们班锦哥超常发挥轻轻松松拿到了自主招生。他本就是天之骄子,人长得帅家里又有钱,好了,这下子人生圆满了,获得八个月的假期,退出了我们的竞争。不过,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一个叫“别人”的东西远比我们要幸运的多。
从那以后,全市的家长就像是觅食的猫,竖着耳朵听着四周的动静,生怕错过一次考试。从锦哥考上以后,我们班的前十都得了红眼病。北辰发了疯的学,他脑袋本就聪明,蛰伏了一个寒冬,竟变得锋芒毕露。
后来我陆陆续续参加一些考试,结果一次比一次难。选拔考试对理科爆炸的人来说几乎希望渺茫,就算学习再好,也可能被一个学校里天天泡网吧就因为脑子聪明会做奥数的学渣分分钟干翻。
200天过去了,100天倒计时也很快,最后到了50天我真正开始迷茫和觉醒。基本上两周一次考试,我们班学霸基本上都会考上一两个,那时候我刚好一模也炸得稀碎,也开始像北辰一样疯狂地学,可惜已经太晚了。北辰也考上了。他们脸上那种可以看见光明未来的自信,的确是让我渴望又不可及。
真正痛苦的,是内心的屈辱感。敌人或是朋友,都一个个先我一步。我爸我妈对我自然是很失望的,可他们又不愿放弃。各种求人打电话托人在各大补习班祈求考试资格。我妈单位里的一个同事,她儿子以前和我是小学同学,那家伙被我们学校因打架开除转去了一个私立学校。他妈仗着有钱在单位里是横着走,只是每当提起她儿子才脸上有些挂不住。令我妈自豪的是,从小我就比他儿子优秀,也比他听话。比车比房比不过这女人,好歹女儿很省心。谁知前几天那位也去报了物理竞赛班,还没上几天,就恰逢一次A中考试,轻轻松松,毫不费力,哦,她儿子考上了。大家第一感觉是,这人在学校才排300多,怎么可能?只要学好数理化,没什么不可能 。
有一天我们没看黄历,刚到补习学校就碰到这对母子,那人正和校长交谈去A中暑假该怎么学,看见我和我妈风尘仆仆,一张马脸都要笑炸了,她贱兮兮地说:“呦?这不是小苏吗?你也在这报班啊?你学习这么好,A中恐怕早就考上了吧?”我不答。我妈有些汗颜,“哦,那啥,还没有呢。我不打算上A中。”脸上的拘谨和尴尬,我在我妈的脸上还是第一次见到。那女人笑得更欢了“A中好啊!小苏,加把劲啊,到时候和我们东东一个班啊!”说着,她把桌上那份成绩单夸张地翻得哗哗响,我应该在后几页,那声音简直是在侮辱我们。看着曾经“管你麻痹劳资第一”的妈妈露出那种神色,我觉得我就是我妈成功人生的唯一败笔。
我的发奋努力终于见了成效,考三模理化的那天中午,名校B中的招生办打来了电话,让我去A市面试。这让我们一家人以为长风破浪终有时,兴高采烈地订好高铁去A市。后来证明,这又是一场空。因为一个“你快要赶上第一名但又为什么赶不上”的问题没答好,让我们一家人的欣喜又成了泡影。没错,我们以为全省才录了49个,这一去应该板上钉钉,结果人家只录了9个,只是让我去西安旅游了一趟而已。我现在想起那个黄牙的猥琐面试官,我真的恨不得抽死他。
中考至,高考成绩下来,我们小城里的一中考得非常不好,不好得让我们还没上高中的初三都感到绝望。我妈夜夜睡不着,她加了十几个关于我省升学考名校的群,时时刻刻关注里面的一举一动。今年教育局严抓掐尖招生,结果是并没有杜绝,而是让各大名校录得人更少,考试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简单的说,教育局打着为我们好的名义堵死了我们的路。中考最后一门理化刚完,我回到家屁股还没把板凳坐热,就被我爸妈带着坐上了高铁。
因为群里的小道消息说,接下来几天A市的ABC中都有考试,大家传得玄乎,大家都忘记去证实它的真实性。我握紧了拳头,这一次,必须要考上!我们全家都要精神衰弱了,不能在折腾下去了。第二天,我们特地住在了A中门口,我们那一个酒店全被听小道消息来考试的初三学生包了。为了30个名额,就算希望比原子核还小,大家都要去试试。第二天一大早,A中门口堵满了人,只是不见有人进去。过了一会儿来了个保安,说:“考试取消了,快散了吧!被挡路!”一片哗然,熙熙攘攘的人群瞬间沸腾了起来。“太过分了!”“我们四点从Q市开车过来,我们容易吗我!”“不可能,肯定在西门!你们赶紧到分校探探消息!”……一时间人声鼎沸,我只觉得脑仁疼。“肯定是怕被教育局抓,本来有,看人太多又取消了!!!”我听见有人喊。
下午,我们又赶往B中,很多人在群里说有考试,我爸妈便带我匆忙赶来。校门外竟然连一根人毛都没有。“喂,你们干啥的?”门卫像疯狗一样扑过来。我妈跑过去,和颜悦色地说:“大哥,我们是来参加高中部录取考试的。”那人像赶苍蝇一样拜拜手,说:“你们听谁瞎说的?根本就没有,走吧走吧!”我妈尖叫:“怎么可能?孩子的同学都进去了!”那人也不耐烦了:“说没有就是没有,反正你们不能进。”我爸一个壮汉,也跑过来说好话:“我们是外地的,来一趟不容易,您就通融一下吧!”那人像白内障一样看天,像是没听到似的。泪水模糊了我爸妈低声下气哀求的模样,我冲过去大骂:“你他妈聋了?一个保安有个求了不起?老子不上你们学校照样上北大清华!破学校!我他妈还不上了。”那保安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冷笑一声。满脸的不屑和轻蔑。我妈赶紧把我拖到旁边,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训斥我:“说什么话呢?跟他计较啥?”我哭着说:“上次来复试,骂我还不让我进也是这个狗玩意儿!”我妈停止了擦眼泪的动作,拉着我向学校里面走,“走!妈找他理论去!凭啥骂我女儿?”我又有些惶恐,怕他们发生争执,忙拉住她的手“妈,我们走吧,不跟他计较!”烈日炎炎,汗珠落下来和泪水混在一起。今天,我记住了,或许一辈子都不能忘。
A市的夜和小说里描写得一模一样,好一派歌舞升平,锦绣祥和。情侣在红绿灯下拥吻,刚考完试的学生喜笑颜开,一群跳广场舞的老太太丝毫不担心自己的腰,奋力地扭着。可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前途渺茫的异乡人,观着与我毫不相干的灯火。这半年的挣扎,让我感觉心瞬间老了十岁。不止是我,我爸,我妈,都在迅速地苍老。在A市呆了十天,辗转每一个考场,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那些名校就像生怕教育局来人把他们杀了一样,把考试地点设置得比淫窝还隐蔽。不仅如此,把人像猪一样挑来挑去,猪不仅要肥,还要聪明,还要面试看一下长得好不好看。而与此同时,北辰早已经在家吃西瓜吹空调打王者。
每当被公交车快摇吐的时候,或者每当在迷宫一样的A市里打转,我都在想,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为何不再努一把力,让优秀变成卓越,为何不再做一些数学题,为何再少看点动漫。我自己的确不是个东西。
我们生在有14亿人的泱泱大国,读书考功名,是寒门子弟唯一的路,唯一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可是,真的公平吗?在山里的我们,根本无法接受和省城一样的教育,却要经历更残酷的竞争。从山里走出去,没走一步,都是极其艰难。当然,也是因为,我不够优秀,不够优秀到可以放慢父母老去的脚步。
或许真的在这一次屈辱的历程中学到了很多,至少我一回家,拿起的不是手机,而是新观念3。远远没有结束,还有三年的时间,足以让我改变。我与他们的学校有云泥之别,又怎么样呢?我认命,但我不认输。我需要从现在开始奔跑,要足够快,去消除我们的差距,去抵挡父母的老去。我想,这是我的责任。
没有名校护体就算了吧,或许我根本就不需要。不赶什么浪潮,也不搭什么船,我自己有海。录我不录我都他妈随便吧,我走我自己的路。
今晚的台灯竟没以前那般让我烦躁。
文/素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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