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善良而能干的婆婆，是年的最浓味道的制造者！”
我坐在灶下烧火，灶膛里劈柴烧得正旺，红红的火苗兴奋地舔着锅底，灶台上，六十多岁的婆婆不停地忙碌着，冬至的风干肉经过长时间熬制，香气氤氲整个屋子。她温和含笑的脸在升腾的雾气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婆婆絮絮叨叨地讲着这一年里的各种小事，和公公的家长里短，动不动就笑个不停。婆婆爱笑，她笑的时候就会停下锅铲，看着我开怀大笑。我也笑了，偶尔插上一句，她便又讲下去。我不嫌她啰嗦，相反，我很愿意听她讲，她没读过书，但她用最朴实的话阐释着为人处世的大道理，表露出她处处为别人着想的本性。一如这一膛炉火，亦如这香气扑鼻的大厨房，温暖可亲。
凝视炉膛里烧得噼啪作响的炉火，我的思绪也在升腾.....
这一灶台上下的婆媳两人，重复这样的情景剧，一晃就是二十年。而我，在婆婆家过到了第二十个年，还没有做过一次年夜饭。
结婚第一年自然难忘。那时的我就是个二十多岁的孩子，办年夜饭时，围着灶台看婆婆刮鱼丸，做饺子，炖鸡汤......因为公公曾笑着逗我说：“明年的年夜饭，就轮到你来做了。你得学会。”我信以为真，忐忑不安。婆婆笑着不反驳，但她的心里，是不会让我做这样的事情的：烧火怕弄脏了我的衣服，上灶怕热气烫着了我。虽然她知道我自小做过这些，可读书后就很少做了。而且她还年轻，做年夜饭是她的分内之事。我坐在灶台下，她时不时来添柴，我烤着火，她和我聊着天，用宠溺孩子的方言叫我”咩“。
在她的忙忙碌碌中，十个色香味俱全又寓意美好的菜肴就做好了。她解下围裙眉开眼笑地吩咐开饭。鞭炮声震耳欲聋，烟花绽放空中，这个如世外桃源般的小山村沉浸在欢乐中。饭桌上，她和公公先举杯敬逝去的爷爷奶奶的席位，再把祝福的话儿送给我和她最爱的儿子。一个大红包是给我的，我给他们敬酒，看他们那样地慈爱，那样地满足。
孩子出生后，婆婆更不会让我上灶台做饭。放寒假回家，我们房间里的棉被蓬松松地暖和，那是她晒了又晒的，干净的被单，一尘不染的房间。她忙着做饭，洗衣，有一点空闲就来带孩子，一家人坐在一起，或是后院，或是门前，冬阳底下她和我们看着孩子笑意溢满脸庞。她在堂屋大梁上挂起自制的秋千，孩子坐上去，她和公公推着秋千架，老人和孩子的笑声在屋子里荡漾。做年夜饭时，公公成了帮忙的人，我照顾着孩子坐在火盆边，再坐到饭桌前，鸡鸭鱼肉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她特有的慈爱的祝福语一串串，她给了孩子红包，还会给我一个鼓鼓的红包，说我最辛苦。
其实这个家里最辛苦的是婆婆，公公半生在单位上班，家里的一切农事和家务都是婆婆在做，她总是说：”你爸个子大，看起来力气也比我大，但他没挑过重担，挑柴挑水这样的重活他做不了。“我说可以让她儿子做，哪知她更舍不得，她担心儿子挑担子会压红肩膀。在她的心里，放假才回来的丈夫和儿子都是客人，她不舍得让他们受一点苦。”别人不做的她做，别人不吃的她吃“就是她的写照。对塆落里的其他人，她也是无尽的悲悯，公公退休后，回到了家里，开了一家小店。因为在路边，过路的，回家的都喜欢在我们家坐一坐，赶上吃饭的时间，人家来了，婆婆必定要问人家吃饭没，别人没吃，那么她的那一碗饭就必定要给别人，有时轮到她只剩下一碗米汤，只要别人没吃，那就应该让给别人。其实她总喜欢煮一大锅的饭，但没有饭的总是她。好像世界上最不怕苦的人就是她，好像每一个来她家的人都是亲的。
在我们的两个孩子，小姑子的三个孩子相继出生的那些年里，每逢过年，二个年幼的孩子，三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加上家里人来人往，过年真是忙乱不堪。哭哭啼啼的孩子哄都哄不过来，换下的衣服一堆一堆的洗也洗不玩，那些年冬天特别地湿冷，等我们趁孩子睡早觉悄悄起床洗衣时，院子里她手洗的衣服已经一排排晾好了，那是她五点多就起床，就着门口昏暗的灯光，在刺骨的冷水里洗好的。我们心疼地让她不要洗冷水，她说不要紧，洗着洗着手就热了。她常常累得直不起来腰，却总记得我喜欢吃嫩嫩的笋尖和家制的豆腐，每天的餐桌上都有这两样菜。
料理一大家子人吃饭其实也很难，早晨孩子要睡懒觉，她顺着，总说：”不要紧，他们什么时候起来就什么时候再做。“一个早餐做两三次是常态。洗完碗接着准备中餐，饭端上桌子，她要照顾这个那个，自己顾不上吃，等都吃完已经下午一两点了。累得吃不下去的她，坐在那里歇一歇，腿上总会坐着两个小的，背上还趴着一个大点的。孩子们就是这么黏她。她搂着怀里的，护着背上的，满脸温柔。
人越来越多，年夜饭也越来越丰富，菜增加到了12个，16个，除了常见的菜式，她还去向别人学做菜，做孩子们喜欢吃的。年夜饭要吃好久，孩子们各有各的有趣。婆婆爱每个孩子，不偏不倚。然后当我们带着孩子看着春晚，吃着零食守岁时，她又去厨房准备第二天一早请叔叔伯伯们吃饭的菜肴去了，一忙又到了深夜。
过年，婆婆把无限的爱给了她的孩子们，让我们感受家庭的温暖和幸福。那年，因为一些原因，我的母亲独自一人在家过年，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到她冷冷清清地过这个热闹的日子，很想在家陪着她，可是她说不想破坏我家的和谐气氛，硬不让我陪。我知道她是个强装坚强的人，到过年时不免闷闷不乐，这些瞒不过婆婆，她先是派老公去接我母亲，母亲不来。她只好让我回去一趟。她准备了很多吃的让我带去：洗好的青菜，煮好的牛羊肉，家里制作的豆腐，煮好的笋子，自制的丸子，糯米灌猪肠，粉蒸肉.....。于是，在那个雪花纷飞的大年三十，老公骑着摩托车带着我，后座上绑着装满了婆婆自制的菜肴，向十几公里外的母亲家驶去。一路风雪扑面，乡村土路非常难走，老公小心翼翼仍几次滑倒，幸无大碍。想到母亲的可怜与可恨，想到自己的心酸，想到婆婆的善解人意，我一路哭泣不止，老公哄也哄不好。直到见到母亲发自内心的微笑，我才释然了一点点。回家时，公公已经贴好了红红的对联，年夜饭已经摆满了桌子，鞭炮和烟花喧嚣起来，婆婆笑着对我说：“别担心你娘了，今天她不来这儿过年，初二你们回去拜年，让两个孩子把外婆接来。”第三天，母亲就被我们接了来，婆婆对她很亲密，两个人一起烧火做饭聊天，母亲常对我说：“你婆婆是真的对人好，你对她要像对自己娘一样啊！”那年恰逢女儿高考，正月初五，我们一家决定陪女儿返回学校学习，母亲则被婆婆留下，婆婆每天还单独给她做早餐。母亲不好意思，要回去，婆婆使劲留，带她赶场听戏，去山间采蘑菇，到哪儿都拉着手不放。
女儿高考后上了大学，离家很远，寒假才能回来。婆婆看到孙女，怎么都爱不够。年夜饭后，我留下来洗刷碗筷，她不肯，我使眼色，女儿哄走了她。我洗好碗，婆婆把一家人都喊到她房间，问她有什么事，她笑着说：“娘儿几个好长时间没有坐在一起了，今夜我不做什么，和你们说说话。好好地团圆。”婆婆的话那么平常又有感情。空调暖风阵阵，一家三代六个人挤在婆婆的卧室，或端坐，或斜倚，或趴卧在二张床上，说起一个又一个话题：女儿的学校生活，儿子的搞笑故事，婆婆说起我这些年的努力，我们询问老人的身体......春晚成了背景音乐，孩子们很愿意听这些，而我们，则希望老人一直这样开朗乐观健康幸福。
明天，又是除夕了，经过这几天的准备，年夜饭的很多食材已经准备好了。望着六十六岁的婆婆，我想，我该做起这二十年来没有做的事情了。趁和婆婆数着年夜饭的菜谱，我笑着对她说：“娘，今年的年夜饭，我和你儿子来做。您老就歇一歇，和孙子孙女开心地散散步，聊聊天。下午五点，准时吃饭。好不好？”婆婆一愣，然后笑了，笑得很开心，连声说：”好!好！你们来做。你爸现在要吃淡些，我习惯了，老是咸了，你做，换换口味，挺好的。你找不到东西就问我。“
看着这个用了二十年了厨房，看看婆婆从我现在的年龄到了年近古稀，一直像孩子一样被婆婆呵护的我，是该履行起一份家庭职责，让老人歇一歇，好好享受一下过年的幸福了。想到这里，我对自己说：”除了年夜饭，还有春节招待客人，还有早起去菜地择菜，晚饭后准备第二天的食材......耳濡目染这么多年，你可以的！“
2018年除夕，你好！我来了！2019年春节，欢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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